就像當年,強如吞天神帝一般的絕世強者,依舊會隕落。

在他隕落之際,依舊保護不了自己的女兒。

強如百里風歌,依舊只能留下一縷殘魂,最終逃不過煙消雲散。

當姜梟這一掌落在顏秋怡身上時,洛毅大腦一片空白。

這一刻,他像是回到了曾經。

回到了曾經第一次上戰場,渾身顫慄不止。

回到了曾經第一次修煉元力,在感受天地之力的同時,清晰的認清了自己的渺小。

回到了曾經遭遇父兄背叛的那一天,當年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

如今,在經歷瞭如此之多後,他好像……

還是隻能,眼睜睜看著。

顏秋怡身體後仰,栽倒入身後斷崖之中。

洛毅伸出手,他想要拉住自己的母親。

可分明近在咫尺,卻好似遠隔千里。

近到洛毅可以清晰看見顏秋怡身上的每一道傷,可以看見她緊閉的雙眼。

可以看見那兩行血淚。

遠到洛毅此生,都難以去觸碰。

洛毅呆呆的站在原地。

洛天宸冷冷的看了洛毅一眼,隨後撤去此地禁制,轉過身,背對著洛毅說道:“既然你不臣服,那自然他們都要死。”

“不要說朕騙了你,成王敗寇,萬古長存的道理!”

“過了今晚,朕便會昭告天下,洛朝,沒有如此無能的洛王。”

洛天宸一步踏出,消失在了原地。

洛毅卻好似根本沒有聽見洛天宸的話,他仍舊是呆呆的看著那處斷崖。

姜梟站在原地,心中竟然泛起了一絲難以言表的……恐懼。

可到底是對洛天宸的恐懼,還是對洛毅的恐懼。

他一時間竟說不上來。

他看著洛毅,皺了皺眉頭。

下一刻,姜梟身形一閃而逝。

洛毅沒有阻攔他的去路,他還是站在這裡,就只是站著。

洛毅的眼神從空洞,到疑惑不解,再到茫然失措。

他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這裡。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響起,有一位身披破爛甲冑的魁梧漢子,費力的舉著那“毅”字王旗,來到了這處斷崖。

他翻身下馬,身形踉蹌,險些跌倒在地。

只不過他的手,卻始終緊緊握著那“毅”字王旗,連半點顫抖都沒有。

“殿下……”

齊衡站在洛毅身後,嗓音虛弱。

洛毅回過頭。

齊衡費力地挺直腰桿,深吸一口氣,“武陵鐵騎驍騎校尉齊衡,奉命率領兩千四百三十二名老卒於止戈橋之上阻截敵軍五萬人!”

“幸不辱命!此役,全殲敵軍!”

齊衡忽然吐出一口鮮血,他身形踉蹌,洛毅下意識的伸手去扶,卻沒能扶的住。

齊衡單膝跪地,又咳出幾口鮮血,可仍舊是抬起頭,繼續說道:“齊衡,不負武陵鐵騎!”

他用盡力氣,將那王旗插入地面,單膝跪地,朝著洛毅垂首至禮。

齊衡身後,沒有一兵一卒。

洛毅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想要扶齊衡起來,可齊衡卻久久不願起身。

“齊衡,你先起……”

洛毅忽然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他的雙手之上,沾滿了鮮血。

洛毅看向齊衡,原來,在他的腹部,有一柄短刀,透體而過。

齊衡垂下來的頭,再沒抬起來過。

難以想象,這個魁梧漢子,一路從止戈橋策馬來到此處,足足八百里,腹部插著這一柄戰刀。

他到底……

該有多疼。

洛毅看著雙手上那赤紅色的鮮血,皺緊了眉,他毫無意識的喃喃自語:“怎麼會……”

“怎麼會……”

幾道破風聲響起。

晨默面色陰沉的可怕,他來到洛毅身側,不由分說的便是一掌印在他的胸口處。

洛毅身形踉蹌後撤,最終頹然跌坐在地上。

他沒有還手,他跌坐在地上,嘴角流出一縷鮮血仍是在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

“我能救他們,我能救的……”

晨默身後,是林燁與林老等人。

林燁揹著一位婦人,他動作輕緩的將那人放在地上,隨後望向洛毅厲聲道:“洛毅!你母親還活著!”

一個黑衣少年,突兀出現在了洛毅身後。

他似乎很感受到洛毅那複雜到了極致的情緒,他伸出小手,握住了洛毅的手。

只不過墨黎的手上,不知從何沾染了一些鮮血。

火麒麟洛麟跳到地上,趴到洛毅的肩膀處,舔著洛毅的臉龐。

晨默死死的攥著拳,他恨不得一掌殺了洛毅!

原來,在洛天宸佈下禁制之後,其實還有一個人,能夠來到這處斷崖。

那個人,就是墨黎。

只不過墨黎的出現,洛天宸一定是知道的,但是他似乎什麼都沒做。

任由墨黎與慕容谷雪在崖低救人……

當時顏秋怡與魏青雙雙跌入斷崖,是墨黎帶著綠袍少女慕容谷雪悄悄現身崖下。

當時的魏青,的確已經是死了,體內沒有半點氣息。

不過顏秋怡似乎還有一口氣尚存,慕容谷雪最終以體內那塊碧海青蘿玉,為顏秋怡留住了這一口氣。

只不過……

綠袍少女慕容谷雪卻因此陷入沉睡。

這也就是為什麼,晨默現身此地之後,會如此暴怒。

只不過當墨黎想去帶回魏青的屍體時,卻發現魏青的屍體跌入河水之中,便消失不見了……

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下,似有陣陣低語,只有一人聽見。

洛毅扭頭看向那躺在地上的顏秋怡,神情似哭似笑。

林燁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林老拍了下肩膀。

林老抽了口旱菸,嘆了口氣。

“按照琉璃天下的演算法,前陣子是除夕夜,這小子今年……才二十歲。”

“讓他靜靜吧。”

林燁一愣,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

身後的魂族子弟,抬著幾個擔架。

洛毅眼神掃過,楚夢璃陷入沉睡。

慕容谷雪同樣陷入沉睡。

洛蕭本就是重傷之軀,此刻算是傷上加傷,林燁方才其實就是想說,洛蕭身上的傷太重了,可能只剩下不足半月的光陰了。

宋闕同樣重傷,此刻陷入昏迷。

陳濁下落不明。

武陵鐵騎全軍覆沒,齊衡就死在洛毅的面前。

魏青身死,屍骨無存。

顏秋怡現如今也只是吊著一口氣,隨時都有殞命的可能。

洛毅跌坐在地上,忽然吐出一大口鮮血。

他的眼皮愈來愈重,最終終於跌倒在地上。

晨默死死的握著拳,他猛地踏出一步,卻被林老攔下。

“夠了。”

“他及冠才兩年,你還想如何?!”

“他已經盡力了!”

是啊,在座的各位,隨便一人的道齡都遠超一甲子,晨默的道齡更是已經上百年。

可是洛毅,只有二十歲。

這晚過後,洛朝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中一件是洛毅被一道聖旨,貶為庶民。

另一件在洛朝境內激起不小的議論,靖王洛蕭以突兀判處謀逆罪,從此逐出皇室,更是撤去了靖王一銜。

皇宮內,洛天宸獨站在最高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黑氣身影忽然出現。

“我們,是不是太過了?”

洛天宸默不作聲,仍舊是在看著遠處,沒有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洛天宸忽然說道:“測試結束了,你該回去了。”

黑氣身影嘆了口氣:“多少年沒有見到過外面的世界了,就這樣回去,還真是有些不捨呢……”

洛天宸站在這皇宮最高處,眺望遠方:

“那我呢?我還有多長時間?”

“一年。”

“只有一年了麼?”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

“現在還不是時候,一年以後吧……”

“好,宸兒,我走了。”

一陣寒風吹過。

只剩下洛天宸一人。

他微微轉頭,伸手摸了摸剛剛黑氣消散的地方,眼眶微微溼潤,喃喃出聲:

“父皇,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