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罵的可難聽了。

於生都不知道一個被封印在油畫裡的人偶是怎麼能有這麼豐富詞彙量的——而且從樓梯上一路滑下去的時候還能連貫罵街,中間連氣都不帶喘的。

怕不是因為本體是個人偶所以壓根沒有呼吸的功能。

不過於生仍舊很淡然,艾琳從樓梯滑到地上之後罵就讓她罵,他照樣是不慌不忙地扶著扶手慢悠悠地走了下來——主要是腰疼,也走不快——等來到一樓之後才費勁地彎下腰去,把艾琳的畫框拎了起來。

“你有病吧!”艾琳在油畫裡抱著毛絨熊怒目圓睜,衣服頭髮亂糟糟的,“有你這麼直接把人從樓上扔下去的嗎?萬一把畫摔壞了怎麼辦!”

“腰疼,你這畫太沉,抱著下不去樓,”於生一臉坦然,拎著畫框慢慢向餐廳方向走去,“我觀察過了,你這畫框結實得很,而且真把畫框摔壞了說不定你就脫困了呢?”

“真要那麼容易從這裡面出來我還至於被封印到現在?!”艾琳氣惱地坐回到椅子上,“啊,腦殼暈乎乎的……”

於生突然停了下來,低頭很認真地看著油畫中的少女。

艾琳被這視線看的有點發麻:“你……你又想幹什麼?我跟你講你要是再把我從樓梯上扔下去我饒不了你啊,我天天趁你睡覺往你夢裡鑽,你夢著考試我就響鈴,你夢著打遊戲我就拔線,你夢著出門我就開輛泥頭車追你,你夢著搞物件我……”

這倒黴人偶怎麼垃圾話這麼多!

於生強忍著把艾琳拖到二樓從上面再扔下來一次的衝動,繃著臉努力讓自己顯得認真一點:“我就是想問問,你這個‘封印’的原理是什麼?你說的找人幫忙脫困……那要怎麼才能幫你脫困?”

艾琳沒想到於生要說的竟是這個,聞言頓時一呆,愣了兩三秒後才有些不敢置信地開口:“你……你答應要幫我從這裡面出來了?!”

“不是你說要找人幫忙脫困的嗎?”於生皺了皺眉,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我就是先問問,還沒答應呢……”

艾琳卻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後半句話,不等他說完便急匆匆地開口:“有三……不對,有兩個辦法!第一個辦法最好,就是找到我的身體,我不知道它現在在哪,但肯定是在某個地方……或許是離這幅畫不遠的地方,總之找到原本身體就一切好辦,讓我靠近它,我就可以從這幅該死的畫裡出來了……

“但如果找不到,或者我原始的身體已經被破壞了的話,那就只能是第二個辦法了,造個新的,不過新造的身體肯定沒有原始的好用,適應起來也麻……”

於生一直很認真地聽著,這時候忍不住插了個嘴:“造個新的?怎麼造?我找個人偶店買個現成的行不?”

“當然不行!”艾琳立刻說道,“我是‘愛麗絲的人偶’!受賜福的活人偶懂不?怎麼能跟商店裡那種三分娃娃四分娃娃一樣?”

說到這她頓了頓,才表情略帶嚴肅地繼續開口:“活人偶都是從愛麗絲小屋的花園中誕生,我們的原始身體也來自那裡,但我現在已經失去了和花園的聯絡,又無法從畫中離開,因此也沒辦法返回花園進行重生,不過即便沒有花園,我們也有一套在現世製造臨時軀殼的辦法來應急……但雖然是應急的臨時軀殼,製造起來也不容易。

“首先,你需要找到會自動生長的頭髮,活物般蠕動的泥土,折斷又癒合的死人骨頭,以及一滴活人偶的眼淚——兩滴也行,這樣我的面板會更好一點——然後你要用鍊金術將以上材料二次活化,再將自己的血塗抹……哎你怎麼這個表情?”

於生板著臉看著畫中少女,良久嘆了口氣:“……咱們還是說說找回你原本身體的方案把?”

艾琳眨了眨眼睛:“……你不會鍊金術?”

“這玩意兒應該是人人都會的嗎?!”於生表情有點抓狂,“而且就別說什麼鍊金術了,光你說的那一堆離譜的材料我上哪給你找去!你這堆玩意兒真的不是從某個三流奇幻小雜誌裡抄來的設定?還活人偶的眼淚……我但凡能找到別的活人偶,我直接把你連人帶畫交給她不就得了!讓你姐妹帶你回家不比讓我瞎折騰好?”

於生自認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時日尚短,還不是很瞭解那些詭異的陰影以及陰影背後的超凡領域,但至少從他目前接觸過的資訊渠道判斷,艾琳所提及的那些“材料”絕不是這個世界的普通人能接觸到的東西,這傢伙是怎麼就這樣理所當然說出來的?

而艾琳在看到於生的反應之後表情好像也有點尷尬,她在椅子上稍微挪了挪位置,換了個姿勢之後聲音都壓低不少:“其實別的材料也行,比如從網上買點黏土顏料假髮什麼的……”

於生:“……?”

他一臉“你TM莫不是消遣灑家”的表情看著畫中少女,艾琳忍不住又在椅子上縮了縮:“我這不是希望臨時軀殼能儘量好使一點嘛……但造不出金裝的話,白板也行。

“不過即使是用那些普通的材料,最後一步還是需要你的血,以及一點點鍊金術技巧,我可以教你,這個很簡單的,普通人也能成……”

於生第一時間沒有開口,只是沉默著彷彿陷入了思考,過了幾秒鐘才突然說道:“你剛才一開始是想說有三個辦法的吧,還有一個辦法為什麼沒提?”

“……那個辦法不太好,有些代價,”艾琳擺了擺手,一臉老實,“你應該不會同意的,而且我也不想讓你嘗試,畢竟你跟我也不熟……”

“知道不熟就別總那麼多廢話。”於生隨口說著,瞪了畫中少女一眼。

艾琳抿了抿嘴唇,有些拘謹(她現在倒是知道拘謹了)地看著於生,小心問道:“那……你要幫我從這裡面出來嗎?第二個辦法其實挺容易的,你哪怕隨便捏個身體出來也行,手藝差點沒事,只要儀式流程對了,我進入軀殼之後可以重塑……就是別太醜了,起碼得像個人。”

這一次,於生沒有跟艾琳鬥嘴,他只是很認真地思考著,一直思考了將近半分鐘才很鄭重地給出回應:“現在不能答應,我需要考慮”

他不信任這個畫中的少女,至少不敢全信。

雖然她看起來老實誠懇,有點嘴碎又本性不差,個性鮮明又人畜無害,給人的感覺不像是有壞心眼子,但這一切也只不過是認識不過一天所帶來的表面印象——在刨除這些“人性化”的印象之後,艾琳的本質仍舊是一個被封印在油畫中的詭異之物。

於生還不至於被她可愛的模樣忽悠到二話不說就給這個“畫中幽靈”造個軀殼把她給放出來——萬一她出來之後真的就面目一變手起熊落把他給斬於哥特裙下了呢……

於生前不久剛死了一次,暫時還不想再死一次。

而艾琳在得到答覆之後卻也沒說什麼,只是定定地看了於生一會,便很自然地點了點頭:“哦,我知道了。”

於生很意外,他本以為還需要跟這個畫中少女為這件事扯皮很久,卻沒想到對方出人意料的……大方。

“畢竟我們還不熟,對吧?”彷彿是看出了於生心中的疑惑,艾琳突然笑了起來,衝著油畫外眨眨眼,“等我們熟了,我再問一遍。”

“……好,回頭再說。”

於生也笑起來,拎著艾琳的畫框來到了餐廳,隨手將其放在靠牆的餐桌上立著放好,轉身走向廚房。

“我晚飯還沒吃呢,先去做飯。”

“好……哎你先把桌子對面那個電視開啟唄,我看會電視……”

“事兒真多。”

於生順手開啟了餐桌對面的電視,這才拎起之前隨手放在架子上的、從超市買回來的蔬菜和調料去準備自己的晚飯。

他其實是一個很愛做飯的人,而自從來到這座熟悉又陌生的“界城”之後,他更是幾乎每頓飯都要自己在家裡親手做才安心——畢竟,只有在這座大房子裡的時候,才沒有那些詭異的陰影出沒打擾自己。

他不介意在外面趕路的時候遇見什麼瘦長鬼影,但做飯和吃飯的時候不行,因為這兩件事是他人生中的重大事件。

……雖然現在連這座“安全屋”裡也多了個詭異的“艾琳”。

不過比起那些在城市街道上出沒的鬼影、凍雨和青蛙,一個只能在油畫裡絮絮叨叨的倒黴人偶總歸是可愛多了——起碼她不會把自己的心臟給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