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月娘的吩咐,元瀅瀅日日拿花瓣泡的水來沐浴。她的身上便時刻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雖不芬芳馥郁,但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月娘來見元瀅瀅時,她剛換好衣裙,烏黑的發柔軟地垂落下來,將幹未乾。一張白皙的臉,被熱氣暈染出兩抹紅暈。月娘抬手,拿起架子上的巾布,替元瀅瀅擦拭髮絲。元瀅瀅溫順地垂下頭,露出一截嫩白柔軟的肌膚。

月娘緩聲道:“聽聞你去了柴房。”

元瀅瀅應是。

“本是替孫方送飯,可惜飯菜都潑灑了。”

見她那張脆生生的,如同桃花剛敗,剛結出的粉嫩果子一般的臉頰,露出了幾分惋惜,月娘便想起了元瀅瀅的出身來歷,那是連澀口的野草,都能眼都不眨地吞入腹中的。月娘搓揉髮絲的動作,越發輕柔,她向來中意不惹事、聽她的話的女子。

而像元瀅瀅這般千依百順的,縱然月娘對她不經允許走進柴房,而有些生氣,此刻那些責備的話一時之間竟有些說不出口。

有小廝跑了進來,在月娘耳邊低語幾聲。月娘的柳葉眉不禁攏起,她看著沉靜不語的元瀅瀅,突然道:“瀅瀅,給你尋個僕人來伺候,可好?”

元瀅瀅不知她的打算,只如實說道:“我房中有兩位姐姐,並不缺人。”

月娘只道:“讓他來你房中,不止是為了伺候。更是……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只管聽我吩咐就是。”

元瀅瀅稱好。

即使沒水沒糧,柴房的幾人,仍舊強行撐著。這可讓月娘大為煩惱,她思來想去,便琢磨出一個好法子。幾人之所以能堅持到如今,不過是因為有好友陪伴在身側,彼此勉勵。倘若把他們分開,月娘倒是不信,這些身嬌體弱的人兒,當真如此有骨氣。

至於挑選哪個,做第一個率先倒戈的,月娘心中早就有打算。她最為屬意李凌萱,在她眼中,李凌萱心性不堅,若不是有幾個小郎君拼命護住,哪裡能撐到現在。但當真的挑選人時,月娘的手指,卻從李凌萱身上滑過,落到了高羿身上。

高羿惡狠狠地瞪著月娘,像月娘曾經在山林中遇到的一隻幼狼,彷彿只要等他抓住時機,就要撲上前去,咬破月娘的脖頸。

但月娘想,若是把幼狼,馴養成元瀅瀅的一隻犬,那樣的滋味定然不錯。

高羿被人強行架了出去,殷羨之和霍文鏡,把李凌萱護在中間,目光警惕地看著月娘,生怕下一瞬月娘就會對李凌萱下手。

月娘便道:“去廚房拿幾個餿了的饅頭,別把他們餓死了。”

說罷,月娘便款款離去。

高羿被人送進了元瀅瀅的閨房,他渾身上下被五花大綁,卻還在拼命地掙扎。待房門合攏,元瀅瀅才站起身,她端起桌上的一盞清水,走到高羿面前。

“你渴了罷,喝點水。”

說著,元瀅瀅便把茶盞,送到了高羿面前。

高羿頭次覺得,清水是有香氣的,那是一種清甜的滋味,誘惑著人不斷靠近。高羿聽到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他努力剋制著自己,不要因為區區一盞茶,而在元瀅瀅面前露出祈求的模樣。但他的身子,卻下意識地貼近元瀅瀅。高羿輕晃著雙腿,試圖擺脫脖頸上纏繞的麻繩,以將嘴唇貼到茶盞上。

儘管高羿拼命剋制著臉上的神態,可是此刻,如果他的面前有一面銅鏡,他就會發現,自己此刻的神色,有多麼的卑微低下。而元瀅瀅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裡,垂眸看著這樣的高羿。

她把茶盞往高羿的方向遞過去,但因為動作笨手笨腳,不慎把茶盞掀翻。儘管元瀅瀅立即彎腰拾起茶盞,但裡面的清水,已經潑灑了一半。高羿看著地面成片的清水痕跡,眼尾發燙,本就乾澀發疼的喉嚨,此刻更是如同火燒火燎一般。從高羿的心底湧現出一股衝動,他想要垂下身子,匍匐在地面,把那些未曾乾涸的清水,盡數捲到口中。

但高羿還有理智在,他極力控制著自己,沒有做如此瘋狂的舉動。

元瀅瀅面上露出愧疚,她望著五花大綁的高羿,又看了看茶盞裡僅剩的殘水。這茶碗上邊寬而底部窄,依照高羿如今被束縛的姿態,即使把茶盞送到他的唇邊,大多數清水還是會洩出,很難全部到了高羿的腹中。元瀅瀅因此苦惱,她眉心微蹙。突然,在她並不聰慧的腦袋裡,冒出一個算得上聰明的法子。

元瀅瀅柔聲道:“我方才洗過手,用過乾淨的帕子,不髒的。”

高羿喉嚨發緊,腦袋昏沉,不明白元瀅瀅這番話的意思。

下一瞬,高羿便眼睜睜地看著,元瀅瀅把剩下的殘水,倒在她綿軟的柔荑裡。酥手盛清水,那雙玲瓏的手,就捧著半盞清水,放在了高羿面前。

清水在元瀅瀅的手中,掀起層層漣漪。

“快喝罷。”

高羿垂眸,對上元瀅瀅烏黑純粹的眸子。他堂堂將軍之子,怎麼會喝一個花樓女子,手中的清水。

他不會淪落至此!

高羿想要偏過頭去,留給元瀅瀅冷漠的背影。

只是元瀅瀅微一抬手,那尚且帶著餘溫的清水,就觸碰到了高羿的鼻尖。

溫熱的,柔滑的。

高羿下意識伸出舌頭,舔掉鼻尖殘留的水痕。

如同久旱逢甘霖,乾涸已久的喉嚨,終於迎來了水意。

高羿所有的自制力,都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消弭於無物。

他顧不得什麼身份,什麼將軍之子的體面,在他眼中,只能看得到元瀅瀅手中的那捧清水。

高羿飛快地垂下頭,像一隻路邊行走許久的小犬,奔波勞碌地行走許久,終於遇到了一處溪流。他迫不及待地跑到小溪流旁邊,恨不得把自己的整個身子,都埋進溪流裡。

如此急切的模樣,正如同此刻的高羿。

他埋首於元瀅瀅的雙手中,像流浪犬一般飲著清水。

元瀅瀅的手小,支撐不住高羿的身子。而高羿很快便將清水喝的一乾二淨,但他仍舊不滿足。他如何能滿足呢,高羿已經五六日,沒有進過一點清水。他之所以看起來比其他幾人有精神,還是多吃了半個餅子的功勞。

眼看著清水沒了,元瀅瀅被高羿這般急切的模樣,嚇的臉色微變。她怯聲道:“好了,水沒了。”

但高羿卻還不停下,他捨不得元瀅瀅手中的洞天福地,想要一直埋在其中,尋求甘霖清泉。

元瀅瀅聲音發抖:“別,水已經沒有了,你別咬我……”

元瀅瀅柔軟的掌心,其上的水珠,已經被高羿舔的一乾二淨。但他不甘心就這樣放開元瀅瀅,他帶著亮光的眸子,在元瀅瀅的雙手之中,肆意翻找,終於發現了殘留的清水水珠。

——手指芊芊,尚且帶著水痕。

高羿張開唇,咬住元瀅瀅的指尖。

直到元瀅瀅痛撥出聲時,月娘帶著侍衛趕來,將咬著元瀅瀅手指的高羿,一腳踹開。

月娘握著元瀅瀅的手指,見只是一點細小的傷痕,心中難免覺得,元瀅瀅太過嬌氣。

但她轉念一想,她精心養著元瀅瀅,不就是想把元瀅瀅養成冰肌玉骨的美人模樣,越是嬌氣,越是能讓人一擲千金。

高羿被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無數指責謾罵的話語,往他腦袋裡灌去。無非是些“在瀅瀅面前,不允你胡作非為”,“若再有下次,就把你重新丟回柴房去”云云。

回到柴房去,高羿本應該歡喜。他被選中離開柴房時,心中就百般不捨,他不想和好友分開,他還要保護李凌萱。

可此刻,高羿卻喉嚨滾動,回味著那半盞清水的滋味。

對於回到柴房,他心中竟生出了牴觸。

高羿並不以為意,他只當是自己沒有解了渴意。只帶他喝了足夠多的清水,到時肯定會想著回到柴房,和一眾好友團聚。

高羿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元瀅瀅那張青澀的臉,她捧著清水向自己走過來。高羿握緊她的手腕,從她的兩手之間,汲取清水。

這一次,元瀅瀅手中的清水,沒有輕易地就被喝光。她的雙手,彷彿變幻成了一隻泉眼,汩汩流淌著清甜的泉水。高羿埋在柔荑裡,大口大口地喝著水。明明已經喝的足夠,他卻還是不想起身……

柴房裡,面對著幾個餿饅頭,李凌萱又要落淚。只是這次,連素來維護她的霍文鏡,都沒有開口勸慰。霍文鏡挑出一個勉強能入口的,送到李凌萱手裡。

李凌萱不想接,她哭道:“文鏡哥哥……”

霍文鏡不語。

殷羨之起身,來做霍文鏡不想做的那個“惡人”,他淡淡道:“吃罷,不吃撐不下去的。”

李凌萱眼圈發紅,最後緩緩接過了饅頭,宛如吃鶴頂紅一般,艱難地吃了下去。腹部翻江倒海,李凌萱卻不敢吐出來,因為她清楚,除了她吃過的那個饅頭,其他的饅頭更是不堪入目。

不僅顏色發青,甚至有臭味。

李凌萱抱緊自己,暗自後悔,不該在高羿踹翻餅子時,不出聲勸阻。

她看著窗外明月,喃喃道:“高羿哥哥,他在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