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珠重生了。

上一刻還在產房疼得死去活來,下一刻便置身在筵宴之中。

入目皆是熟悉的面孔。

推杯換盞之時,說笑聲爭先恐後地湧入紀明珠的耳朵。

失神間酒液打翻,浸溼了衣袖。

冰涼的觸感清晰傳來,紀明珠恍然驚醒,這一切並非是夢。

“瞧這丫頭,酒還沒吃就醉了。”

身側的貌美婦人探身過來,用帕子替她擦拭酒液。

“冬日寒涼,要是著涼了怎麼辦?”

對方靠得太近,眼裡的關心一覽無餘。

紀明珠低聲道:“姨母,我沒事。”

被喚姨母的是謝家二房主母,和紀明珠並無血緣關係。

紀明珠出身將門,小時父親便戰死沙場。

三年前母親染上重病,恐她孤苦伶仃,會被親戚吃絕戶。

便把她託付給了手帕交,關氏。

在關氏和謝家的庇佑下,紀明珠保住了大半家業。

如今已及笄,可以相看人家了。

紀明珠愣坐在原位,關氏以為她在為方才的事情懊惱。

溫聲安慰,“都是自家人,別緊張。”

一朝重生,回到了和那人沒有交集的時候,紀明珠人都是恍惚的。

這話好像進了她的耳朵,又好像沒有。

關氏心道奇怪,明珠平日裡大方得很,不至於一點小失誤就讓她如此不安。

“快回去換身衣裳,今日是阿崢的好日子,萬不能失了體面。”

阿崢……

紀明珠的腦子裡立馬浮現出一道頎長的身影。

男人眉目疏朗,氣質矜貴,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是京城無數貴女愛慕的物件。

如果她的記憶沒出錯,今日的宴會,是為了慶祝他凱旋。

想到那個讓她愛恨交織的男人,紀明珠的心口像被針紮了一下。

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來不及難受,關氏已經吩咐丫鬟把她扶起。

“若是身子不爽利,就在屋裡歇著,待會兒主角來了,姨母會替你跟他道賀。”

正好紀明珠也不想和謝雲崢見面,曲膝行了個萬福禮。

“姨母,那我先回了。”

“嗯,回吧。”

對著主位上的貴婦們盈盈一拜,紀明珠邁著碎步退出了大廳。

重生這事太過匪夷所思,她心裡亂得很,在抄手遊廊處越走越快。

就像身後有猛獸在追著她。

“表姑娘,您走慢些,仔細腳下。”

方才又落了雪,有雪花飄到遊廊處,結了一層薄冰,一不小心可能會摔跤。

金子話音剛落,就見自家表姑娘在轉角處,一頭扎進了高大男子的懷裡。

男子身著黑色大氅,面如冠玉,身上的氣息卻比外頭的冰天雪地還冷。

被他漫不經地看一眼,就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金子連忙行禮,“問世子爺安。”

紀明珠到謝家的時候,謝雲崢已經征戰沙場去了。

如果沒有上輩子的記憶,今日該是他們的初見。

熟悉的冷松香往鼻子裡鑽,紀明珠的身體像是被凍住。

就連反應都慢了幾拍。

懷裡突然撞進來一團柔軟的東西,帶著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謝雲崢眸色驀地一沉。

有厲色一閃而過。

正要呵斥,懷裡的那團柔軟突然離去。

“無意冒犯,還請世子爺莫要見怪。”她快速地退後兩步,行禮道歉。

謝雲崢生得高大,從他的角度,能看清女子頭上的珠翠。

無一不是華貴之物。

再看她的穿著,用的皆是上乘料子,不是丫鬟或妾室該有的打扮。

修長的頸子上圍著白狐項帕,耳朵上墜著水滴形白玉,襯得臉還沒巴掌大,低眉斂目,沒人能看清她眼底的神色。

謝雲崢的視線只是停留了一瞬,便快步往前走去。

隨從緊跟其後,小聲地提醒,“世子爺,那位是紀家的姑娘,三年前來投奔的二夫人。”

謝雲崢腳步一頓。

紀家……那她應該不是故意投懷送抱。

眼底的冰冷消去了些許。

到了轉角處,謝雲崢也不知道為何,莫名回頭望了一眼。

女子站在簷下,昏暗的燈光渡在她的周身,像是散發著聖潔的光芒。

她還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露出半張姣好的側臉。

明明隔了段距離,謝雲崢卻有種直覺,那張臉應當是雪膚桃腮,有如玉的觸感。

這個念頭一起,謝雲崢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他何時對女人有過這種心思?

眼底好不容易融化的堅冰,再次凝結。

國公府這麼大,他們偏偏相遇了,而她還撞進了他的懷裡。

這一切當真是巧合?

上輩子做過夫妻,而對方還是她喜歡的人,紀明珠沒少在謝雲崢身上下功夫。

因此,他剛才的那一眼雖然稍縱即逝,但紀明珠還是捕捉到了。

嘴角勾起個嘲諷的弧度。

在謝雲崢的眼裡,她可能又成心思叵測的女人了。

重生髮生得太突然,紀明珠對謝雲崢的愛恨都卡在了最高點。

想到會被他誤解,心臟還是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疼。

悄悄地吐了一口氣。

紀明珠告訴自己,重來一世,她絕對不要再重蹈覆轍。

管他心裡想的是誰,都和她沒有關係。

這輩子,她會離謝雲崢遠遠的。

遊廊上徹底沒了謝雲崢的身影,金子下意識拍了拍胸口。

“世子爺比以前更嚇人了,表姑娘,往後咱們得仔細些,不能再和世子爺撞上。”

“這次是咱們運氣好,上次撞世子爺懷裡的女人,可是被當眾丟出去了。”

紀明珠點頭,“放心吧,往後有他的地方我都會避開。”

金子解釋,“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讓您知道世子爺不能招惹。”

謝雲崢是長房嫡子。

父親是定國公,母親是郡主娘娘。

他的身份已經足夠尊貴,如今還有軍功在身,確實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紀明珠也不知道上輩子的自己哪來的勇氣,不僅追求他,還覺得可以捂化這塊寒冰。

事實證明她錯了。

不然她都難產了,謝雲崢怎麼還能做到無動於衷?

她死了,說不定謝雲崢會放鞭炮慶祝,然後歡歡喜喜地迎娶他的心上人。

紀明珠收斂思緒,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身上披著火紅的披風,在冰天雪地裡是最濃豔的顏色。

越走越遠,一次也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