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茗媽媽大致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表現出不滿的:“這都幾點了約你去唱歌?他說唱幾個小時的?”

朱茗一邊收拾挎包一邊應:“沒說。”

“他平時跟你在一塊兒相處怎麼樣啊,各方面都正常嗎?”

“什麼方面啊。”

媽媽差點沒繃住,她再次懷疑自己的女兒是智力有問題:“什麼方面?你說什麼方面?他說的是不是正經人說的話,去的是不是正經地方,一塊兒的是不是正經朋友!”

朱茗不知道她媽又在發什麼瘋:“……是啊。”

“是什麼是?你看上次他給你買的什麼泳衣?我上次就想說他了,遊個泳有必要穿成那樣嗎?”

朱茗被刺得耳朵都發痛了:“那真是我自己選的,跟他沒關係。”

“那你又為什麼要選那種衣服呢?”媽媽罵完又覺得這不是重點,很快把思路拐了回來,“你腦子不好他腦子也不好嗎?他既然是你男朋友,那這事兒就跟他有關係,他要咬死了不同意,你還會那麼穿嗎?我本來還覺得這孩子挺好的,這麼一看人品也堪憂,哪個男的能允許自己女朋友穿這麼暴露?他自己就不覺得丟人嗎?他對你能是上心的嗎?”

“媽你不要這麼說阿盛。”朱茗是真聽不下去了,但是語氣還是一如既往軟綿綿的,“他經常去海島玩嗎,那邊比基尼很常見的,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這個理由倒是暫且把媽媽的火氣降了降。她其實也能理解年輕富二代可能跟一般人觀念不一樣,但要是太不一樣了,她還真不放心把茗茗交給他。

於是語氣依舊嚴厲:“那也不是他覺得什麼對什麼就是對的,得大多數人覺得對才是對的。他覺得你這麼穿無所謂,那別的男的看了還覺得自己佔便宜了呢,到時候你被人盯著看他就舒服了?真不知道這腦子裡怎麼想的……”

“哎喲你別這樣了媽。”朱茗著急地回頭看看窗外的路口,又去看自個兒媽媽,“一會兒阿盛來了你不要對他這麼兇,他又沒做錯什麼。”

媽媽氣得翻白眼,是快被自個兒閨女笨死了。

*

到底是不上心還是真開明,朱茗媽媽一時拿不準,出於一直以來對陳盛印象還不錯,到底還是允許朱茗去赴約了。

但是見到陳盛時,特意跟陳盛多交代了幾句,語氣也不嚴厲,只說:“朱茗這孩子呢,平時想法比較天真,我也沒法說她錯吧,但是做父母的畢竟也不可能照顧她一輩子。我們不求她大富大貴,也不需要她多有出息,就是最基本的健康安全得有保障。”

媽媽說:“現在她成年了,上大學了,我能看著她的時間也少了。你跟她在一塊兒,有些事情她要是任性起來,你也得管她,不能老由著她的性子來,啊?”

陳盛這個人精,一聽就知道什麼意思了。表面看是數落女兒,實際上句句落在他這男朋友身上。

他自然知道滿分答案是什麼:“好的阿姨,我明白,可能我之前確實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老想著茗茗決定的事我不該管太寬……那我以後也多注意一點,有您這句話,我在茗茗面前說話也有底氣了。”

三言兩語間不僅把朱茗放在了二人關係中的高位,甚至還無形中把自己和朱茗媽媽變成了統一戰線。

這話誰能不愛聽呢。朱茗媽媽便重又笑開:“行,好孩子。還有你倆今天約得也太晚了,還是KTV那種地方,到這會兒估計都是喝多了過去二場的,小女孩在那多不安全啊。你們要真想唱唱歌什麼的,下次還是約白天,晚上吃吃飯散散步我看就挺好。”

陳盛看了看一旁已經快把手指摳出火星子的朱茗,又笑看朱茗媽媽:“知道了阿姨,是我考慮不周。一會兒茗茗去哪我都陪著,肯定不會讓她落單的,晚上10點半之前肯定送她回家,您看行嗎?”

“嗐,你們年輕人玩得開心就行啦。”朱茗媽媽春風滿面地同他擺手,“快去吧,茗茗跟你在一塊兒我是最放心不過的。開車慢點啊,路上小心。”

至此二人才被放走。

朱茗往車邊去的時候一路小跑,逃難一樣鑽進副駕駛綁上安全帶,然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縱使邁著大長腿,陳盛也慢她一步才上車,看著她這樣好笑道:“你就這麼怕你媽啊?”

“這不是怕……主要我媽不同意的話我走不了啊。”朱茗說著往靠背上一仰,一副卸了勁兒的模樣。

她還不忘跟陳盛道歉:“對不起啊,連累你也要捱罵。”

“還好吧,這算捱罵嗎?”陳盛聳聳肩,熟練地把車子發動起來,然後開啟空調和車載音樂。

快節奏的電吉他聲幾乎立刻把朱茗從片刻前的尷尬中抽離出來。

與此同時,街燈驟起,霓虹閃爍。

陳盛遊刃有餘地把車窗降了半格,衝外面揮手道:“再見啊阿姨!”

然後他把車窗關上,一腳油門踩下去,臉上輕佻的笑容和剛才乖巧的模樣判若兩人:“那就祝賀朱茗小姐,出逃成功。”

*

陳盛對朱茗的看法還是沒有變。

一個沒有思想的,空空如也的玩偶;一個怎麼飛也飛不高的,父母手裡的風箏;一個自主權少得出奇的,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和他之前的任何一任都沒有區別。

不過和朱茗的戀愛進展確實慢得出乎他意料,陳盛將這歸結於朱茗可能比之前遇到的那些更加乖巧聽話,所以破天荒地發展到了見家長這一步。

他是覺得只要能給朱茗媽媽留下好印象,朱茗這邊應該就不難辦,但是現在情況和他想象的還是不太一樣——一方面這位媽媽的機警敏銳讓他有些驚訝,另一方面,朱茗對“出逃成功”的反應似乎依然不大。

是因為事先被媽媽提醒過要“提防”他了嗎?陳盛有些洩氣,感覺自己又白忙活一通,要不是還能靠這忽悠林禹成出來玩,他還真有點不想幹了。

耽誤了不少時間,到KTV時林禹成早已開好包間恭候多時。

陳盛一見他就樂得把朱茗忘了:“喲,林總破費啊!”

林禹成坐在茶几旁,還守著自己的膝上型電腦皺眉:“那不然怎麼辦?約我唱歌自己半天不來。”

“我這不是接人去了嗎,我來容易啊,茗茗可是差點沒能來。”陳盛說完才想起招呼朱茗,“茗茗隨便坐,這麼大個沙發呢愛坐哪坐哪,禹成哥你又不是第一次見了,跟他客氣什麼。”

話音剛落,林禹成聞聲抬頭看向門口——朱茗穿了件純黑的無袖連衣裙,戴了兩個很顯氣質的環形耳環,包間裡的射燈從她身上掃過,或許這就是五彩斑斕的黑。

而朱茗眼裡的他,穿著闆闆正正的靛色西裝,下巴到胸口被電腦的熒光照亮,凸起的喉結來回抖動著。

*

陳盛是真愛唱歌,霸著點歌屏不撒手,朱茗和林禹成就只能坐在沙發上掃碼點歌。

還經常被陳盛的歌頂下去。

林禹成看不下去了:“你差不多行了,能讓別人唱兩句嗎?”

“最後一首最後一首,唱完我上廁所去了。”陳盛說著又坐到了落地話筒那兒,跟開個人演唱會似的,“給大家帶來一首《月半小夜曲》,希望大家喜歡!”

朱茗忙道:“沒關係的禹成哥,後面那首歌我其實也不太會唱,我……其實有點五音不全。”

好傢伙,真就是除了畫畫什麼都不會嗎。

林禹成也拿不準朱茗是不是謙虛,只能客套道:“沒事兒,現在的歌也都不難唱……”

恰巧陳盛開腔了,一下子把林禹成的聲音蓋了過去,朱茗不得不探身過去,放大聲音:“你說什麼?”

“我說……”林禹成一口氣險些沒提起來。

客套話說兩遍沒意義,他索性換了個話頭:“我說……你畫畫得怎麼樣了,有什麼新作品嗎?”

“哦,有的。”朱茗立刻把身子移動回去,抱著手機找檔案。

林禹成這才鬆口氣,難受地扯了下自己的領帶,但是那人很快去又復來:“這張是最新畫的。構圖比較簡單,所以畫得比較快。”

林禹成低頭看去,是一個仰視視角,色彩非常鮮豔。中間是大面積的天空白雲,周邊以樹冠點綴,畫面中鋪著各種五顏六色的東西——像糖紙,像塑膠片,又像肥皂泡泡。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確實是非常夢幻,甚至能感受到創作者想要表達的喜悅之情。

作為半個鑑賞家,林禹成看得很細:“這些綵帶是特意處理成這樣的嗎?這種模糊處理的效果……不對,應該是旋轉……”

他說著說著嘴巴頓住。

朱茗點點頭:“是的,那天你們來接我的時候,陳盛不是抱著我轉了個圈嗎。畫的就是那個時候。”

“是嗎,那你確實感受力非常強。”林禹成面不改色,甚至微微笑著,“這就是相機代替不了繪畫的地方吧,相機只能拍下那一刻的真實景象,但是繪畫可以記錄心意和感情。”

“是的,相機當然不能。”朱茗確切道,“就算在薩金特的時代,相機也已經發明瞭100年了,他同樣用寥寥幾筆畫出了相機無法取代的效果。”

“嗯,真好,畫得真好。”林禹成看著這幅畫,聲音不自覺地變小,“所以你對陳盛……你確實很喜歡他……”

這聽得朱茗很難受,她再次湊了過去:“你說什麼?”

林禹成卻很難再次開口——有些話一旦過了腦子,就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說了。

這首《月半小夜曲》是粵語版的,陳盛得盯著螢幕看羅馬音,無暇注意沙發上的動向,只是在林禹成看著朱茗時,他的歌聲如BGM般傳出:

人如天上的明月

是不可擁有

情如曲過只遺留

無可挽救再分別

為何只是失望

填密我的空虛

這晚夜

沒有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