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南岸碼頭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絢身上,包括王勃,包括陸元方,包括沈莊,眼中都帶著好奇。

陸元方更是帶著一絲期盼,身為揚州刺史府司馬,從五品的高官,陸元方家族淵源,門庭顯赫,在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脈關係。

李絢在上清宮那句“平生唯一願,人皆三秋糧”,儘管詞藻毫不華麗,但貴在真誠,宏願感人,再聯絡他當朝郡王的身份,讓人頗為感慨的同時,也有多有希冀。

不過此時,陸元方還是上前一步,誠懇致歉:“王爺,季真冒昧……”

“無妨,此事終歸是一場文壇美事。”李絢擺擺手,賀知章的請求雖然冒昧,但何嘗不是一個機會。

今日李絢雖然沒有準備,但在前幾日,他還是有些想過的。

“王爺即將就任婺州,建功立業就在眼前,下官如今正好見識一番王爺的風采。”陸元方的眼神中滿含期待,讓人不忍拒絕。

老狐狸,李絢心中暗罵一聲,但眼前微微一挑。

【陸元方,字希仲,出身吳郡陸氏,揚州刺史府司馬,豫章縣尉陸玄之之子,宰相之才】

怪不得,李絢動作微微一停,然後很自然的轉頭。

目光掃過,除了陸元方,賀知章,王勃,孟清然這些人以外,甚至就連在船艙當中的尹思貞,孟藉,梁茯苓,陳凌,七巧,徐婉兒等人,也走出了出來,目光好奇,又帶著期望的看著李絢。

坦然站在眾目睽睽之下,李絢臉色雖然凝重,但卻並不慌張。

就見李絢淡然一笑,拱手言道:“既然眾有所期,揚州十里風華,小子李絢,這裡獻醜了。”

“南昌王請!”陸元方拱手回禮,然後帶著其他人稍微後退一步。

李絢目光從在場每個人臉上掃過,隨後開口。

“瀟灑運河岸,淡佇瓜洲渡。”一句詩,在場中人臉色平靜,雖有些老生長談,但格調韻律不錯。

“魚龍隱處,煙霧深鎖渺彌間。”眾人神色頓時收斂,目光下意識看向身側大運河上的滾滾迷霧。

雨勢雖歇,但迷霧猶在,隱約之間,濃厚的迷霧之中,隱約能看到有什麼東西在不停的翻騰。

“方念陶朱張翰,忽有扁舟急槳,撇浪載鱸還。”李絢的目光落在沈莊身上,沈莊立刻一凜拱手。

“晴日暴風雨,歸路繞汀灣。”在場眾人雖無竊竊私語,但相互對視間,眼中都流露出滿意之色。

這句詩雖然不是特別出色,但寫情寫景,已經盡得其中三味。

就在此時,李絢神色一肅,抬頭,他看到了王勃一臉驚訝的神色。

李絢環顧在場眾人,拱手:“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閒。”

一句話,如同當頭棒喝。

在場眾人盡皆愣在原地,滿目驚駭。

李絢側身掃過王勃,微微點頭,繼續道:“壯年何必憔悴,華髮未改朱顏。何借寒潭垂釣,去恐鷗鳥相猜,不肯傍青綸。刺棹穿蘆荻,無語看波瀾。”

說完,李絢對著在場眾人同時拱手:“己亥六月過揚州,絢與諸君共勉。”

……

瀟灑運河岸,淡佇瓜洲渡。魚龍隱處,煙霧深鎖渺彌間。念陶朱張翰,忽有扁舟急槳,撇浪載鱸還。晴日暴風雨,歸路繞汀灣。

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閒。壯年何必憔悴,華髮改朱顏。何借寒潭垂釣,去恐鷗鳥相猜,不肯傍青綸。刺棹穿蘆荻,無語看波瀾。

“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閒。”陸元方忍不住讚歎一聲:“真好,詩好,人更好。丈夫,大丈夫。王爺這是在激勵諸人,同樣也在激勵自己。”

李絢眼看著就要南赴婺州,風險之地,可這同樣是建功立業的所在,心存嚮往,世人長情。

陸元方雙手一拱,面色肅穆道:“陸某在這裡,祝南昌王前路開闊,斬盡荊棘,乘風萬里,一躍重霄,為天下知。”

“承世叔吉言。”李絢躬身回禮,然後側身,看向面色異常複雜的賀知章,面色誠懇的說道:“季真賢弟天資縱橫,才華滿溢,他日必能名震天下,狀元及第,千古留名。”

“王爺謬讚了,季真必當竭盡全力。”賀知章平穩心緒,認真回禮。

四明狂客,此時爭勝心起。

“如此,諸位,江湖路遠,他日再見。”李絢對著所有人拱手,然後在眾人回禮之中,轉身重新返回了船上。

在眾人驚駭,羨慕,仰望的目光中,李絢直接走進了船艙之中。

薄霧之中,船隻緩緩的遠去,站在岸邊的眾人,幾乎沒人開口。

“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閒。”

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心中激盪,滿腹的志向蓬勃欲出。

“天下英才,自此再多一人。”王哲幽幽的看著船影消失,轉身對著陸元方拱手:“司馬,下官還有公務,先行一步。”

“兆傑兄請!”陸元方對著王哲點點頭,王哲立刻轉身離去,十分瀟灑。

“大盛之世,英才輩出啊。”轉身看向自家內侄,陸元方低聲說道:“季真,你再在揚州待上兩個月,九月初九,南昌王大婚,你代為姑父前往長安祝賀,也好見識之下天下英才,姑父還有幾位好友,你也去拜會一番。”

“喏!”賀知章認真的躬身,回過神,望向遠處漸行漸遠的白帆雲影,心思翻湧。

南昌郡王李絢,賀知章這一次算是徹底的將李絢記在了心裡。

李絢雖然沒有急才,但無疑心胸廣闊,為人豪放,氣勢坦蕩,有此人在,江南定可穩定。

“希仲兄!”沈莊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陸元方身後,拱手言道:“南昌王既有所定,不知可否就此定下下一任的漕幫幫主之事……漕幫十萬幫眾,拖延不得。”

“沈參軍,南昌王究竟所定何事,本司馬怎麼不知?”陸元方突然轉身看向沈莊,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道:“漕幫歷來為漕眾自行集會之幫,他的幫主何人,於南昌王何干,於本官何干,賢弟,說話還請謹慎。”

“是下官失言了!”沈莊趕緊拱手,但低下頭,神色閃爍間,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

“季真,我們回去了。”陸元方招呼賀知章,朝遠處的馬車走去,從沈莊身邊路過時,陸元方突然開口:“沈賢弟,這邊的事情忙完,還請抓緊回衙,漕幫之事雖了,但暗藏在揚州的天陰逆匪還沒有完全抓出來。”

“喏!”沈莊立刻沉聲應諾,然後站在原地,拱手看著陸元方乘車離開。

轉過身,沈莊便朝著蔣渾,魏鵬和嚴慎三人走了過去。

蔣渾,魏鵬兩人挨的稍近一些,相反嚴慎則距離兩人偏遠,不過他也沒怎麼在意,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

看到沈莊走了出來,蔣渾非常嚴肅的拱手:“參軍,不知道事情可否定下,如有,我等也好回去安置。”

看著蔣渾一副沉穩的模樣,沈莊暗自裡微微點點頭。

其實揚州四大家族之前找過嚴慎的事情,已經有人提前若有若無得對蔣渾提過,什麼意思是個人都明白。

但是現在,蔣渾看上去一臉的沉穩,相比於一側眼神忐忑的魏鵬,還有一臉孤高的嚴慎不知要強多少。

南昌王選的還是沒錯的,想到這裡,沈莊開口說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漕幫之事,自有漕幫內部決定,外人勿容置喙,只不過有一事,本官需要提醒三位,為幫家計,立嫡勝過立賢,立長勝過立幼,這是所有人的意思。”

說完,沈莊微微頷首,然後便從三人身邊走過,看都沒看滿臉意外的嚴慎一眼。

“二弟,沈參軍是什麼意思,為兄怎麼有些沒有聽懂?”蔣渾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身側的魏鵬。

“兄長,恭喜了!”魏鵬說著,突然間忍不住的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

“好了,我們該回去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有很多事情要商量。”蔣渾大手按在魏鵬的肩膀上,強大的力量按的魏鵬的肩膀一陣生疼,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然後認真道:“是,幫主!”

一聲“幫主”,讓一側的嚴慎臉色立刻陰沉了下去。

不過他立刻就跟在二人身後,一路朝城北的漕幫總舵而去。

一路上三人騎馬急行,速度很快,今日街上行人不多,故而並未引起多少慌亂。

街邊的一座酒樓之上,黑色璞帽之下,一雙冷眼看著蔣渾,魏鵬和嚴慎三人快速消失,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

蔣渾當先,魏鵬和嚴慎兩人位於後方,其意如何,不言而喻。

就在此時,穿著淡綠色襦裙,披著白色紗衣的三旬美婦從樓下走了上來。

此人赫然正是天陰淮揚堂主聞冰豔。

本應該被困在永昌伯府的聞冰豔,竟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這裡。

改過了,水調歌頭·滄浪亭,宋·蘇舜欽

瀟灑太湖岸,淡佇洞庭山。魚龍隱處,煙霧深鎖渺彌間。方念陶朱張翰,忽有扁舟急槳,撇浪載鱸還。落日暴風雨,歸路繞汀灣。

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閒。壯年何事憔悴,華髮改朱顏。擬借寒潭垂釣,又恐鷗鳥相猜,不肯傍青綸。刺棹穿蘆荻,無語看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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