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義江上,三艘都水司的巡船排成品字行,泰然前行。

旌旗招展,人影錯落。

刀槍凌厲,氣勢攝人。

身著緋色官袍的李絢站在頭船船首,手按八面漢劍,面無表情,不怒而威。

紅衣金甲,腰胯千牛刀的的丘貞沐站在左側,威勢霸道。

一身青衣的李竹站在右側,手裡一把長槊,寒光冷冽。

餘澤,王勃,婺州士曹參軍馮華和功曹參軍王勤雙手束立,跟在身後。

前方不遠處,就是金華縣城東門碼頭所在。

而在後方,遙遙能看到州城城頭的旌旗飄揚。

士曹參軍馮華眉頭緊鎖,好像一直在思索什麼似的。

終於,他起頭看了前方李絢的一眼,臉上一陣猶豫,終是不敢上前,最後小心的湊到了餘澤身邊。

「餘修撰,難道王爺就真的不擔心,在他離開之後,州城會出事嗎?」馮華詢問間,臉上滿是擔憂。

餘澤忍不住的笑了笑,低聲安慰道:「馮兄,不用擔心,如今州城能掀起風浪的,都已經被清洗掉了,至於說那些隱藏的極深的……」

「那些隱藏極深的人,本王若是不離開州城,他們又怎麼會安心的跳出來?」李絢突然轉過身,直接看向了馮華。

餘澤趕緊拱手上揖。

李絢直接擺手,看向馮華,又看向王勃和王勤等人:「有些人,本王在的時候,他們一動不動,本王離開了,他們才會放鬆戒心,忍不住的跳出來,甚至會跳的很高。」

王勤下意識的看向王勃,眼神中滿是驚駭。

王勃微微點頭。

的確他們這一次的離開,雖然有夏收的緣故,但更多的是在行欲擒故縱之策。

李絢回頭望向州城城頭,冷聲說道:「只有如此,那些人是人是鬼,本王才能看的清……馮參軍,你覺得哪些人是人,哪些人是鬼呢?」

「下官……下官不知,不敢妄言。」馮華趕緊拱手,眼中反覆的閃過幾次,但最終還是不敢胡說。

李絢點點頭,很平靜的說道:「馮參軍老成之人,對人對物自有自己的看法,本王不會強逼,不過若是真有什麼,還請馮參軍能多盯緊一點,如果有個萬一,參軍也好求情不是。」

「下官領命。」馮華訕訕的拱手,然後退下。

但看向李絢的眼神中,充滿了敬畏。

南昌王這一次離開婺州城,竟然是在引蛇出洞,這下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黴了。

現在這時候,馮華倒是更加為婺州城的那些人擔心。

如果他們安分守己還好,一旦別有心思,立刻就會被南昌王抓住把柄。

如今的局勢,以南昌王的手段,一旦被他抓住把柄,那些人就完了。

馮華環顧四周,眼神中閃過一絲擔憂。

因為之前還在跟著他們的前兵曹參軍燕濤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又是到哪裡去了?

難道說南昌王還有其他佈置不成。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金華縣城已至。

金華縣碼頭之上,一名穿著淡綠色官袍,三旬年紀的七品縣令,正站在碼頭上,身後跟著一群金華官吏。

巡船緩緩的靠岸。

船板落下,依舊是千牛衛率先而行,直接將縣衙官吏和一旁的衙役兵丁隔開。

李絢穿著淺緋色的官袍從船上穩步走下。

他剛剛落足碼頭,當先的七品縣令便立刻拱手上揖道:「下官金華縣令寧義,率合衙官吏,恭迎大王巡視,大王萬安。」

「大王萬安!」在場的眾多金華官吏

,同時拱手上揖。

李絢微微點頭,右手上託:「諸位請起!」

「謝過王爺!」在場眾人,立刻退讓至兩側,中間只留給李絢和寧義。

「本王聽聞寧縣令身體受傷,一直忙於州務,直至今日才前來拜訪,還望原宥!」李絢對著寧義拱手士揖。

站的很近,李絢能夠非常清楚的看到寧義的臉上帶著一絲蒼白。

看得出來,他身體即便是有所恢復,也恢復的很淺。

寧義趕緊拱手還禮:「是下官有罪才對,大王接任別駕多日,下官都未能前往州城拜訪,實乃下官之過,還望王爺恕罪!」

寧義非常的客氣,但神色之間也充滿了振奮。

稍微停頓,他緊跟著說道:「下官聽聞,當日刺殺王刺史的兇手已經被大王所誅,下官這病立刻就好了七成,下官在這裡拜謝王爺。」

說著,寧義就要深深下拜。

李絢趕緊上前攙住寧義,這要是拜下還得了。

李絢趕緊說道:「這些都是本王的份內之事,何來言謝。不瞞縣令,本王此次前來金華,一方面是檢視今年的夏收進展,另一方面,也要想要向縣令詢問,如今金華縣城之內,天陰教賊寇的動向如何?」

看了四周一眼,李絢壓低聲音說道:「縣令可能有所不知,這一次本王雖然僥倖誅殺幾名天陰教首腦,但其手下,卻早在本王進城之時,就已經大部撤出了州城,散落四方,而如今他們最有可能是在……」

「金華!」寧義一句話直接脫口而出。

「不錯。」李絢點點頭,說道:「如今的婺州,天陰教想要徹底底定一切,重新翻盤,就必須要拿下州城,而如今最方便對州城下手的,便是近在咫尺的金華縣城。」

「王爺所言極是。」寧義面色凝重的點點頭,然後拱手說道:「王爺有所不知,下官雖任縣令,但兩月以來,也就近幾日才開始理事,至於縣中情況,王爺還需要詢問縣丞。」

寧義朝著後側一看,低聲叫了一聲:「盧縣丞!」

一名穿著深青色官袍,年紀四旬的肅穆中年官吏走上前來,神色恭謹的拱手上揖:「下官見過南昌郡王!」

「姓盧,縣丞莫非是范陽盧氏子弟?」李絢有些好奇的詢問。

「不敢,下官雖是范陽盧氏子弟,但不過家族邊緣,如今能任縣丞,已經是極限了。」

說到這裡,盧進面色肅然的躬身:「不知王爺有何安排,還請吩咐?」

李絢側頭看向縣令寧義,寧義面色認真的點頭,李絢的神色微微舒緩了一些。

「本王想知道,如今這整個金華境內,包括縣城,包括各鄉,天陰教徒的數量有多少……他們對今年的夏收,會否構成威脅,如果會的話,貴縣如今又採取了怎樣的手段應對?」

「回稟王爺,自從州衙公文傳至,下官已經著手清除了縣衙各曹各房,城門望樓,所有一切衙屬官房內部的天陰教徒,總共捕殺天陰教徒二十七人,抓獲五十餘人,其中這五十餘人已經全部寫下悔過書,並且發誓與天陰教一刀兩段。」

李絢的眉頭不由得一挑,滿意的點頭,笑著說道:「盧縣丞乾的不錯。」

「還有,這縣城當中,依舊還有不少天陰教徒,人數頗多,若是將他們全部抓獲,下官恐怕會耽誤今年的夏收,所以……」盧進臉上露出一絲猶豫。

「縣丞有心了,不過本王此次來,本就是幫貴縣解決這一問題的。」李絢指著後面的兩艘巡船說道:「上面的,都是州城之中,已經和天陰教徹底劃清界限的睦州移民。他們這一次來金華,就是為了幫助金華進行夏糧收割的,如今二位看,讓他們先從哪些地方開始收割為好?」

「啊!」寧義和盧進相互對視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一絲驚喜。

兩人都是聰明人,一眼就看出李絢如今這麼做,並不僅僅是單純為了幫助婺州進行秋糧收割。

這些人的特殊來歷,搞不好,還會直接影響到那些天陰教徒。

本身天陰教徒就是以睦州移民為主,其次便是婺州本地,資產貧困的下層民眾。

現在就連睦州移民都已經開始倒戈相向,金華縣裡的那些百姓,很容易就受到影響。

至於那些頑固的天陰教信徒,也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分辨出來。

大家都是當官的,沒有幾個是笨蛋。

怎樣才能夠將自己的功勞做到最大,他們這些人是最清楚不過,

看到兩人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李絢的眼神,反而第一時間嚴肅了下來。

他從身上掏出一本奏本,遞給寧義和盧進,說道:「為了保證今年的夏收,本王已經提前稟奏中樞,從州獄和縣獄當中,徵調一部分囚徒為民役,幫助收割夏糧,以民役抵消刑罰,以一切手段,保證夏收提前完成。」Z.br>

「提前完成?」寧義和盧進的臉上頓時一怔,臉色隨即肅然起來。

李絢真正的目的終於徹底攤了開來。

李絢點點頭,沉聲說道:「不錯,如今天陰賊寇的起事已經不是什麼秘密,睦州必將有亂,到時必將會衝擊婺州,甚至在之前,婺州的天陰賊寇搞不好就會直接起事。」

寧義和盧進兩個人的臉色眼神中瞬間閃過一絲擔憂。

也不用什麼搞不好,婺州的天陰賊寇必定會提前起事響應的。

「所以,先將金華的所有良田儘可能的收割,同時稅收入庫,之後再是義烏,東陽,浦江,武義,永康,磐安,最後是蘭溪。」

「蘭溪最後下官明白,但為何武義,永康和磐安在排在後面。」盧進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因為武義,永康和磐安三縣都在山區,即便是有所佈置,恐怕也會綿延長遠,與其如此,還不如快速的完成義烏,東陽,浦江,三縣的夏收和夏稅,然後以這三個縣的力量調集來針對武義,永康和磐安三縣可能會起的叛亂。」寧義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就說清了這其中的彎彎繞。

李絢有些驚訝的看著寧義,下意識的問道:「寧縣令可是出身臨淄寧氏?」

「曾祖便是臨淄寧氏族人,但下官自幼在欽州長大,寧氏在欽州已自成一體。」寧義非常謙恭的行禮。

李絢點點頭,有些恍然的說道:「原來是一門三刺史的欽州寧家,看來,寧氏將來要出第四位刺史了!」

「王爺謬讚了!」寧義趕緊拱手。

「無妨,若是這次平定婺州順利,本王親自在陛下面前為縣令舉薦。」李絢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已經肅然起來。

來到婺州之後,前後遭遇那麼多人,但是值得李絢說出這番話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現在檢校婺州兵曹參軍徐劍,另外一個,便是眼前這位金華縣令。

「如此便多謝王爺了!」寧義趕緊拱手,一旁的盧進同樣也是一臉的欣喜。

南昌王若是舉薦寧義,那麼盧進很難說不被帶出來。

只要他立的功勞足夠大,同樣會落入聖人眼中。

「這一次婺州平定,二位的職責很重。」李絢伸手將兩人扶起,然後才嚴肅的說道:「這一次本王要用金華為基,撬動東陽,義烏和浦江三縣的同時,也希望在關鍵時刻能夠從金華抽調人手支援武義,永康和磐安三縣。」

說到這裡,稍微停頓,李絢輕聲說道:「雖然本王已經提前知會過武義,永康和磐安三縣

,但以他們的力量,天陰教如果真的起事的話,他們能守住縣城便不錯的,到時難免會從金華調兵進入這三縣,而諸位立功之事,便在此處。」

寧義和盧進眼睛同時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