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車,行走在別院之中,張益的一雙驚疑的眼睛,不時的落在李絢的身上。

李絢沒有理他,一邊走,一邊打量這眼前的整個院落。

院中有兩座小湖,分別位於石子通道的兩側。

湖水清澈,裡面長滿了蓮花。

微風吹來,清波盪漾,蓮葉輕搖。

「此時來的有些嫌早,若是能晚上半月再來,或許能看到滿園的美麗荷花。」

李絢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然後目光放向了院落最深處,那一座聯排的竹林小屋。

「王刺史如今正在那裡休養,王爺請跟在下一起前往。」張益終於回覆了平靜,微微伸手,指出了王方鱗所在的房間。

「張參軍看樣子平日裡沒少來這裡啊!」李絢微微笑了一聲,邁步朝前方館舍走去。

「當日刺史大人受傷,初步處置之後,便是下官和其他人將刺史大人送到這裡來的。」張益臉上流露出一絲後怕之色。

搖搖頭,他一邊回憶,一邊低聲說道:「那日,即便是醫者已經將刺史大人的傷口全部包紮,但刺史大人依舊未能甦醒,令人擔憂不已……最後是送到這裡,黃真人親自出手,刺史大人才逐漸清醒。」

李絢微微點頭,說道:「道門真人,大多是會一兩手醫術的,而且在某一方面很容易做到極致。」

「那等探望刺史大人結束,下官再陪王爺去拜訪一些黃真人。」張益話裡話外都很客氣。

之前他對李絢,即便言語舉止恭敬,但在他的眼底深處,總有一股倨傲之感,現在就好多了。

李絢淡然一笑,說道:「求之不得。」

行走之間,李絢的目光注意著四周,四周都館舍之內,雖然有幾名身手不錯的之人,但人手並不是很多,稍微保護王方鱗的安全大體沒有問題,但想要多做些什麼就比較困難了。

館舍門口,一名十二三歲的青衣書童站在門口,看著李絢和張益拱手道:「二位,我家主人已經等候良久了,還請二位跟我一起了。」

書童掀開門簾,李絢緊跟著邁步而出。

屋中的四處書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李絢一眼就看到了翻閱過的痕跡。

內室的臥榻上拉著一道紗簾,簾內躺著一條身影。

這個時候,一旁的書童湊到了紗簾前,輕聲呼喚:「主人,南昌王來了。」

「咳咳!」兩聲咳嗦聲響起,隨即,紗簾後的身影有些掙扎的想要坐起來。

這個時候,青衣書童趕緊湊到紗簾之中,將裡面的身影小心的攙扶了起來。

有些搖晃了兩下之後,身影才算坐穩。

「把紗簾掀起,你們都退下吧,留南昌王一人在這裡便好。」

沙啞無力的聲音中,紗簾被小心的掀開,露出了裡面臉色有些蒼白,披頭散髮,整個人看上去異常枯瘦的,沒有多少氣力的王方翼。

「讓你見笑了。」王方鱗靠坐在矮塌之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就這一絲笑容,才讓他的臉上帶出一絲血色。

李絢趕緊躬身:「小侄不敢,小侄只是未曾想到世叔之病竟然如此嚴重。」

說著,李絢下意識的側頭看向了後方的張益,但此刻,張益已經不在屋中,退了出去。

李絢耳朵突然間動了一下,立刻他就能聽到張益的腳步聲已經在迅速遠去。

從聽到的這個距離來看,張益幾乎根本不可能再聽到他和王方翼的對話。

李絢抬頭,看向眼前臉頰削弱,眼窩深陷,鼻子上的一字鬍鬚也也掉了不少的王方鱗,然後才恭聲說道:「小侄曾經聽聞太原郡公曾在安定令上,屢次打

擊豪族,讓治所豪族不敢有所輕動,只是未曾想世叔竟然也在打算在婺州行此之事,小侄初聞之時,也感佩服至極。」

太原郡公王方翼,現任庭州刺史,曾任安定縣令,瀚海都護司馬,肅州刺史等職。

「佩服什麼,我要是有我那位堂兄做的好,也就不用躲在這裡苟延殘喘了。」王方鱗直接一擺手,沉沉的嘆了口氣,然後看向李絢說道:「不用太多拘謹,雖然彭王府在彭王太妃故世之後,便幾乎和王家斷了聯絡,但你我終究是自家人。」

「叔父所言極是!」李絢站直身體,面色肅然。

他的祖母王氏,乃是高祖皇帝宮中妃嬪,朝散大夫王靜之女,十四歲,便嫁給當時還是太原留守的高祖李淵。

王家之於李絢的關係,就如同竇家之於李治的關係。

雖然中間斷的時間有點長,長到就連武后都有些不在意了。

「龍門王氏和祁縣王氏終究有所不同,可子安賢弟被你當一介庸吏來用,是否有些過了?」王方鱗忍不住的提起了王勃。

王勃詩名天下傳揚,但是在李絢的麾下,他根本就沒有什麼寫詩作賦的機會。

很多時候,都是在戶曹那堆事情上打轉。

「小侄覺得,子安先生,還是做一做實事的好,這詩文之道,有的時候,非但不能成為助力,反而會成為索命的勒索。」李絢的神色肅穆起來,王勃早年間被人屢次三番的冤枉,還不是因為他才名過盛。

甚至原本就該在今年九月,王勃在南昌寫下了大名鼎鼎的滕王閣賦,可僅僅在數月之後,他就失足落水而亡。

在李絢這種陰謀家的眼裡,這個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失足落水。

在他看來,無非就還是有人對王勃下手了。

一首滕王閣賦,直接要了王勃的命。

所以李絢才希望王勃能夠更加的沉浸在實務當中,畢竟古今上下,又有幾個天才詩人能做到高位的呢。

「好吧,算你說的有理……咳咳!」王方鱗忍不住的咳嗦了兩聲,稍微拍了拍胸口,然後看向李絢,溫和的說道:「賢侄聰敏精幹,宗室俊才,此番陛下派你前來,雖有所期待,但也未曾想到,你竟能做的如此之好,實在出乎我之意料。」

說著,王方鱗忍不住的有些好笑起來:「天陰教也好,本官也罷,都未曾想到,賢侄在揚州和杭州兩處重地,居然屢屢擊敗天陰賊的圖謀,讓其損失慘重,如此,婺州才能稍微輕鬆一些。」

說到最後,王方鱗忍不住有些感慨。

李絢在揚州和杭州的所作所為傳到婺州之後,他自己立時就感覺身上的壓力少了許多。

對手一貫咄咄逼人的架勢也一下子緩和了許多。

「其實小侄所做還不夠,揚州或許有所成績,但距離婺州太遠;至於杭州,死在小侄手下的,其實多是魔教其他宗門的,天陰教的人著實不多。」李絢忍不住的嘆息一聲,他對杭州一行就這一點最不滿。

天陰教的那班人至始至終都躲在幕後,只有到最後的時候,天陰教餘杭堂堂主章婉玉才出來露了一下面。

其他的,天陰教最多損失一個舒雪晴罷了。

「你的看法偏頗了,魔教其他宗門的人一死,天陰教就必然要調自己的人頂上去,一個人動,一連串的人事就都要動,如此一來,就有太多的漏洞出現在他人眼底了。」王方鱗一語點出了李絢沒想到的一點,他的臉上立刻落出了恍然之色。

「尤其是你之後的做法,抓住天陰教未能正確反應過來的空隙,窮追猛打,東陽一役,還有之後你在其他四縣的佈局。一下,天陰教在婺州的人手立刻就有三分之一或毀或壓,無法動彈。」

方鱗忍不住的笑了起來,當初聽到李絢的作為時,王方鱗甚至感覺自己的病一時間都好了許多。

「三分之一。」李絢突然抬頭,死死的盯住了王方鱗,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世叔可是知道天陰教在婺州的人員佈置如何嗎?」

李絢現在最頭疼的,就是不知道天陰教的主力究竟藏在什麼地方。

一旦被他抓住了這一點關鍵,那麼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憑藉眼下的人手將對方徹底湮滅。

「原本是知道的,但是我出事那一夜之後,他們就像是徹底消失了一樣,完全沒有了蹤跡。」王方鱗抬起頭,看向窗外,慨然的說道:「那場刺殺,讓本州所有的一切的佈置全都付諸流水。」

「也是世叔逼到了對方的要害,否則輕易之下,對方又怎麼敢輕易下手。」李絢恭維的說道。

「不,其實根本原因是我太急了,我對那些世家逼的太急了。」王方鱗臉上露出了一絲冷冽之色,有些恨恨的說道:「也是我疏忽大意,才給了天陰教和那些世家聯手的機會。」

李絢微微低頭,對於王方鱗所說的這些,他沒有絲毫意外。

當初在東陽的時候,李絢一聽到王方鱗要清查田畝,立刻就猜道了他遇刺的真正原因。

看到李絢這幅樣子,王方鱗冷不丁的問道:「你知道當初的那些殺手,如今藏在何處嗎?」

「知道,是羊家。」李絢一句話,直接說出了婺州諸多官吏調查了兩個人都沒有查出的案子的結論。

「哦,你是如何查出來的?」王方鱗這下子是真的有些驚訝了。

李絢拱手,一臉慶幸的說道:「小侄的人手,在十天之前就已經抵達婺州,之後,花費了數日時間,一直盯著各家的嫡系子弟,數日下來,他們驚訝的發現,羊氏的兩個少君,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眾人眼前了。」

羊氏本就是婺州諸多世家當中,人丁最少的一家,嫡系子弟稍微有點變故,短時間還好說,時間一長,立刻便會落入他人眼中。

李絢都能查出來的東西,婺州的各大世家,或多或少總能察覺一些。

「原來如此,你的眼光與我們總是不同,怪不得當初我們怎麼都找不到那些人逃脫搜捕的原因,而你卻一下就找到了。」王方翼然不住的搖搖頭,突然似乎有些不對,他又忍不住的咳嗦起來:「咳咳!」..

「世叔?」李絢忍不住的上前走了兩步。

王方鱗立刻一擺手,止住了李絢的動作,深吸一口氣,咳嗦終於舒緩了下來,然後他才看向李絢說道:「你做的是對的,當初秦明對於你的計劃還有些疑問,不願主動離開州城,是我強逼他離開的,現在看來,我做的判斷沒錯的。」

「多謝世叔支援。」李絢立刻對著王方鱗拱手致謝。

東陽司馬秦明,正是李絢讓他臨時離開婺州城的,到現在也一直沒有迴歸。

一切都是李絢的主意,如此,整個婺州方能成為李絢可以任意施展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