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續下了好幾天,總算是放晴了。

城中的積水大多數已經排幹,只有城牆的下半部,還有大片大片的溼黑。

城牆上,李絢一身黑底金絲長袍,平靜的走過,旁邊的每一名士卒都對他躬身行禮,他也溫和的還禮。

如今的梅嶺關,幾乎每一名士卒身上都有軍功。

這一切,都來自於李絢周密的策劃和穩健的指揮。

戰場的軍卒都是直腸子,今天對李絢的感激,他們會記一輩子。

在這種情緒之中,李絢走到了垛口之前,遙遙的望向遠處。

視線盡頭的一處營寨,正是章婉玉屯兵之所。

那裡不知何時修起了一座角樓,有人在時刻盯著城門方向。

似乎唯恐城中有人隨時會殺出去一樣,前幾天的那一戰帶給他們的慘痛到現在都沒有消逝。

關城之下的屍體,大多是天陰教人自己收拾的,究竟死了多少,也只有他們最清楚。

李絢心裡明白,這些人的心智,已經被徹底的打垮了。

狂風暴雨之後,叢林一片狼藉,讓人忍不住的懷疑,這是不是天怒之意……

“如今水汽正大,可不是火攻的最佳時刻,王爺可是在作如此想?”丘貞沐的聲音在李絢背後響起。

李絢嘴角微微翹起,一瞬間感覺有些好笑,這是把他當成了縱火狂人啊。

丘貞沐向前一步,和李絢肩並肩,同樣看向遠處的天陰教營寨所在,然後低聲詢問:“王爺似乎並不想進攻睦州,之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丘兄看出來了?”李絢側頭看向丘貞沐,人已經正色起來。

丘貞沐微微頷首,說道:“王爺雖然多有佈置,但大都是在為守衛關城做準備,這並不合王爺一貫的習慣……若是放在他處,王爺恐怕早就已經縱兵直入,直搗龍潭了。”

李絢淡淡一笑,抬起頭,指向遠處的天陰教營寨,低聲問道:“丘兄,你覺得,他們那裡為何這段時間一直都沒有進攻梅嶺關……”

稍作停頓,李絢說道:“不要說他們之前受創嚴重,這些天,從睦州來的支援可一點不少,而且雨勢之下,最容易偷城,可是他們甚至就連一次都沒有嘗試過,是何原因?”

“是不敢吧。”丘貞沐一句話直接脫口而出,隨即,他立刻就正色起來,李絢的問題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略一思索,丘貞沐立刻恍然道:“他們在等,天陰教起事就在這幾天了。”

李絢點點頭:“婺州的夏收已經結束,如果不是擔心越州和杭州會出事,本王早就和使君商量將稅糧起運神都了,但婺州雖然妥當,可其他各諸州,卻都處在收尾階段,夏糧尚未完全入庫,但大多數都已經收割完畢,此時正是天陰教起事的最佳時機,也是最後時機……”

稍微停頓,李絢轉口說道:“對面在等,本王也一樣在等。”

“等對面的訊息傳來?”

“嗯!”李絢頷首,說道:“雖然誰都知道天陰教即將起事,但是這起事規模究竟有多大,影響有多大,這些在起事之前,誰都不知道,若最後有人懸崖勒馬……本王畢竟只是婺州別駕,而不是睦州別駕。”

“王爺想多了,不會有人懸崖勒馬的。”丘貞沐搖搖頭,看著遠處的營寨,面色冷冽的說道:“他們已經回不了頭了。”

“話雖如此,那麼丘兄,我等可曾收到過睦州刺史府的求援信函?”李絢一句話讓丘貞沐微微一愣,他隨即有些苦澀的說道:“沒有!”

“丘兄大家出身,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忌諱,這殺人太多,有時可不是一件好事,再說了,王使君之令,是讓本王守住梅嶺關,守住整個蘭溪,他可沒有下令讓本王殺入睦州啊。”李絢轉過頭看向丘貞沐,神色幽微。

丘貞沐面色沉重的點頭。

很多時候,地方官員可以不在乎的權宜行事,但李絢不行,他是當朝郡王,受到的猜忌遠在他人之上。

到時皇帝一句話,他所立下的功勳,說剝奪就剝奪了。

甚至都不會給半句多餘的解釋。

“王爺辛苦了。”丘貞沐立刻對著李絢拱手。

李絢不在意的笑笑,說道:“不管如何,那一日到來不會太久,而到時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先摧毀對面的……咦!”

李絢的話還沒說完,就直直的看向更遠處。

丘貞沐下意識的跟著李絢的目光朝遠處看去。

這個時候,他並沒有看到,水汽已經在李絢的眼前凝聚成了兩片薄薄的鏡片。

遠處的一切瞬間清晰。

李絢赫然看到兩匹黑馬,在一瞬間直接衝進了天陰教的營寨之中,而就在他們衝進去的一瞬間,那兩匹馬中的一匹“砰”的一聲,直接摔倒在地上,然後再也沒有起來。

兩名騎兵根本不顧的坐騎的生死,直接就衝進了對面的營寨深處。

“丘兄,你覺得,會不會是來了?”李絢突然間的一句話,直接驚醒了丘貞沐。

丘貞沐性子果敢,但現在這個時候,他卻有些緊張了起來。

李絢淡淡的笑笑,說道:“麻煩丘兄現在派人將馮參軍,王參軍,燕校尉和祁光一起叫來吧。”

聽到李絢如此命令,丘貞沐神色頓時無比肅然,拱手道:“遵令!”

一句“遵令”,丘貞沐立刻轉身而走。

重新抬頭,李絢再度望向了遠處的營寨,臉上的神色平靜的可怕、

等了這麼久,這一天總算是來了。

數月以來,李絢和天陰教有過無數次的交手,挫敗了他們不知道多少回的陰謀。

天陰教如今雖然起事,但是他們的根基比他們原本所期待的不知道薄弱了多少。

或許這才是李絢真正的工業所在。

……

“王爺!”

丘貞沐,燕濤,馮華,王勤,祁光,還有站在後方陰影下的李竹。

整個梅嶺關,如今有資格站在這裡的人都在這裡了。

“嗯!”李絢輕輕的應了一聲,目光卻依舊死死的釘在了遠處的營寨。

在那裡,原本無比平靜的營寨,很快就一下子沸騰了起來。

無數計程車卒在營寨中敲鑼打鼓,歡慶起來,一掃之前的頹唐和沮喪。

這個時候,即便是看不清楚,也能清楚的聽到那邊的聲音,讓城牆上的眾人不由變色。

一眾人立刻開始竊竊的討論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一匹快馬已經從營寨當中疾奔而出,轉眼就已經朝著梅嶺關衝了過來,絲毫不顧及地面的溼滑

“肅靜,拔刀,舉槍!”李絢沉冷的聲音一下子在眾人耳邊響起。

霎那間,整個梅嶺關之上已經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下一刻,就聽“嗆啷”一片聲響,上百名士卒已經在同一時間拔出了腰間的長刀。

“踏踏踏”一陣腳步聲,十數名府兵已經豎著長槊,站在了城關之上。

鋒利的刃光在日光下格外的顯眼,冷冽的殺氣無聲無息之間已經暗布了開來,並且迅速和整個城關融為一體。

快馬從遠處疾奔而至,在七十步臺階處稍微停頓,緊跟著就越階而上,迅速的朝城門而來。

城牆上,沒有任何人在這時候張弓搭箭。

反倒是城門下的黑衣士卒,直接從身上翻下長弓,對著李絢的位置,突然就就是一箭直接射來。

凌厲的刀光閃起,長箭已經被丘貞沐一刀斬斷,但在一瞬間,他已經一把抓住了箭頭。

然後將箭頭上的黃布扯下,然後恭敬的遞到李絢手中。

李絢翻開手上的黃布,低頭一看,嘴角微微浮現出一絲冷笑。

這是一篇檄文:

茲有睦州刺史史敘,為奉天討賊,檄布四方,若曰:

嗟爾有眾,明聽予言。

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以仁政愛民,休養生息,任用賢達,輕徭薄賦。

自先帝御極以來,四海以內,罔不臣服,此豈人力,實乃天授。

彼時君明臣良,足以綱維天下,然達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嘆。

及至先帝賓天,稚奴即位,權祚傾移,獨寵妖后,擅封泰山,天降災禍,不遵祖訓,廢壞綱常,上下相習,恬不為怪,其於父子君臣夫婦長幼之倫,瀆亂甚矣。

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也,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禮儀者御世之大防。其所為如彼,豈可為訓於天下後世哉!

及其後嗣沉荒,失君臣之道,於是人心離叛,天下兵起。

某,睦州刺史史敘,今以吳越大總管,睦州都督,承先帝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清側,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家之威儀。

慮民人未知,反為我仇,絜家北走,陷溺猶深,故先逾告:兵至,民人勿避。

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

《史敘清君側討賊檄文》

李絢看完之後,就很不在意的將手裡的檄文傳到丘貞沐的手裡,丘貞沐僅僅是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勃然變色。

更是將檄文死死的攥在手裡不肯給旁人看上半眼。

清君側,天陰教一干人等用的是清君側的口號。

以睦州刺史史敘之名,討伐妖后。

丘貞沐想起李絢之前和他談起睦州刺史的事,頓時就明白,是自己之前會錯了意。

“我家堂主有言,南昌王若知廉恥,當即刻開門,恭迎我睦州大軍入城!”下面的黑卒揮舞著手裡,在下面肆意的吶喊,毫不在意生死的挑釁著城牆眾人。

“射掉他的兩隻耳朵,射穿他的兩隻胳膊。”李絢淡漠的下令。

瞬間,四支長箭已經疾飛而出,轉瞬間就射穿了黑卒的耳朵和胳膊。

“啊!”慘烈的哀嚎聲從下面傳來,鮮血已經從脖子上流了下來。

黑卒不敢再在城下多待,用腿夾著馬腹,小心的帶著馬匹轉身朝著營地回返。

就在這個時候,李絢冰冷的聲音傳來:“告訴你家堂主,朝廷大軍不日就將從四面八方絞殺而至,還望她做好準備……另外,傳信給伱家刺史,請他保重好自家腦袋,千萬不要在本王殺到睦州城之前被人取掉,否則,本王會非常失望的。”

城下黑卒的身影頓停,下意識的回頭看向李絢,眼神中帶著無比的怨毒。

但這個時候,李絢卻早就已經轉身,看向在場的眾人。

“諸位,睦州刺史史敘,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