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中堂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絢身上。

李絢看著段寶玄,拱手說道:「都督,想要安定睦州人心,其二者,屬下認為,最徹底的,活捉媱後,或者拿到她的人頭,遊街示眾,如此,百姓嚮往天陰教之心,才會徹底斷絕。」

眾人的呼吸頓時停滯到無比輕微的地步。

段寶玄淡淡的搖了搖頭,直接擺手說道:「此事還早,說說現在就能施行的辦法吧。」

「喏!」李絢站直身體,看著段寶玄,說道:「既然抓不到媱後,那就將城中還潛藏的天陰教骨幹一一找出,然後徹底誅殺。」

殺人。

拉攏人心之後,再用殺人的手段來震懾人心。

老道啊。

在場的眾多官吏,全部微微低頭。

李絢見其他人都在認真聽他的話,才繼續說道:「二十年前,逆教就曾被平定過一次,但沒過幾年,逆賊就重新死灰復燃,所以,屬下猜測,在這睦州民眾之間,必然深藏著一批即便在逆教中都少有人知的秘密骨幹,一旦天陰教被剿滅,這些人便會潛藏起來,數年之後,再度冒頭,重建教匪。」

隱宗,這在道佛兵儒門中,叫做隱宗。

只負責宗門傳承,而不管宗門生死興盛。

段寶玄淡淡的抬頭,看了李絢一眼,然後又看向在場眾人,沉聲說道:「天陰教必然會被徹底剿滅,如今隱藏的這些人,也必須要徹底清除。」

在場眾人立刻感到心裡一悸,立刻拱手贊同道:「確是如此,天陰逆教必定會被徹底剿滅。」

段寶玄微微點頭,然後才又看向李絢,示意他繼續。

「只要能殺了這些人,即便是沒有媱後的人頭,也能讓本地百姓知道,逆教不會再如二十年來那樣捲土重來,他們才會自然會死心……當然,最好是能拿到媱後的人頭。」

李絢稍微停頓,目光掃了淮進一眼,嘴角冷笑一閃,然後恭敬說道:「如今睦州才會徹底太平。」

「淮都尉,為了大局,你身上的責任很重!」段寶玄話還沒有說完,淮進就感覺自己肩頭的壓力一下子沉重了許多。

他如今怎麼可能還看不出來,段寶玄裡裡外外都在和南昌王,一唱一和的打壓他。

這個時候,淮進真的有些後悔一開始就那麼直接挑釁李絢了。

如果稍微緩一緩,也不至於現在被李絢明裡暗裡、直接間接的敲打。

最關鍵的是,他現在感到,李絢是真的有能力,有本事,很不好對付,而且還記仇。

「只要徹底斬滅人心對逆教的妄想,睦州未來就不會再成為朝中隱患。」李絢拱手,目光誠摯。

「但有實據,南昌王可先斬後奏。」段寶玄一句話,直接賦予了李絢斬殺天陰教餘孽的權利。

「多謝都督!」李絢恭敬的拱手,然後繼續說道:「下官接下來要說的,是第三者。」

說到這裡,李絢的臉色徹底的冷了下來,他側過身,看向眾人,沉聲說道:「睦州之亂,天陰教不過是外因罷了,真正的問題在於內因。」

內因。

僅僅兩個字,在場的所有人目光都關注過來,他們都想聽聽李絢接下來會怎麼說。

「睦州之亂真正的原因是賦稅,是貸賃,超額的賦稅,超高的貸賃,都讓百姓苦不堪言……一遇災荒,便立刻活不下去,老百姓一活不下去,接下來便是***。」

說到這裡,李絢看向眾人,目光挨個掃過,沉聲說道:「《荀子·哀公》有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年魏相就常以此言規勸先帝太宗文皇帝,但恐怕就連魏相和先帝也未曾想到,這一幕竟然真切的發生在了睦

州,故而,睦州之亂想要根本平定,還需從根基著手。」

「王爺如今為睦州安撫使,一切按照王爺所言而定。」段寶玄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一句話直接打斷了李絢。

李絢對著段寶玄拱手,然後說道:「多謝都督體諒,但有件事情,還需都督親自核定。」

「王爺請講。」段寶玄心裡知道有些麻煩,他終究是躲不掉的。

「來人,帶人上來。」李絢驟然轉身。

一聲厲喝之下,四名紅衣金甲的千牛衛已經帶著兩人直接從堂外而入。

兩個人看到這麼多的大官,立刻跪倒在地上。

「小民徐四,楊巡生,見過諸位官人。」

穿著灰布長袍,看起來乾淨的是徐四。

渾身上下滿是汙穢,頭髮發白的是楊巡生。

李絢走到了兩人面前,兩人立刻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說說吧,你二人都是怎麼回事?」李絢的側身站立,但是他的目光卻落在了淮進的身上。

面色冷峻。

淮進的呼吸頓時就沉重了起來。

城門口的那件事,本身就是淮進用來算計李絢了,但如果這件事真的被李絢當場揭穿了,或許當面,他只會被段寶玄斥責幾句,但毫無疑問,一旦戰事結束,立刻就會有一連片的奏摺去參他。

到時候,他就算是取了天陰媱後的腦袋,恐怕最終也落不下多少功勞。

一個陰潛的名頭落在他頭上,他就算是不死,也絕對不會好過半點。

「老朽楊巡生,家住城東柳樹鎮,家中有田百畝,因老朽年邁,故而讓徐四租田耕種,誰知道,天陰教突然起事,老朽的田地被直接沒收,然後被直接分給了徐四。老朽幾番肯定徐四將田畝返回,但徐四就是不答應,還說一切他做不了主。」楊巡生可憐兮兮的將事情全部說了一句。

李絢走到了徐四面前:「徐四,你如何說?」

「回……回稟上官,徐四的田地,乃是天陰神女所授,神女未發話之前,這地不能給於他人。」徐四一番話說的十分堅定。

對他這種普通佃戶來講,田就是命根子,想要從他的手上奪田,能與要他的命一樣。

李絢微微點頭,然後看向楊巡生,直接問道:「楊巡生,本官問你,你說這百畝田地是你的,你可有什麼憑據,地契一類之物,證明這田地就是你的?」

「回稟上官,家中的地契早就已經被天陰教收走了。」楊巡生臉上露出一絲哀慼。

李絢神色淡漠,站在楊巡生的身側,冷冷的說道:「本官剛才所問之話,你可有虛言?」

楊巡生立刻躬身說道:「不敢有絲毫虛言,若有虛言,願受天打五雷之刑。」

「嗯!」李絢點點頭,然後走到了徐四跟前,冷冷看著他問道:「徐四,本官問你,你可還有何話隱瞞?」

「啊?」徐四的眉頭一挑。

一霎那間,竟然抬頭看向了淮進。

李絢突然冷笑一聲說道:「不用看了,有些事情,就是淮都尉也不知道的。來人。」

李絢抬頭一聲斷喝,緊跟著,數名千牛衛衣衛帶著三個老漢從外面走了進來。

「見過上官!」三個老漢,立刻跪倒在地。

看到這三個老漢的時候,楊巡生的臉色不由得就是一白

李絢走到了三人跟前,目光平靜的看著他們,直接問道:「前面這二人你們可認識?」

「認識!」三個雖然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那是老朽等人租種田地的主人楊巡生,他在東柳樹鎮有田五百畝,然後全部租種出去。」

五百畝,楊巡生名下有田五百畝,這一句話說出,在場眾人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下來。

隱田,偷漏賦稅,在極短的時間裡,這些州縣大吏,已經往楊巡生的腦袋上扣上了一大堆帽子。

李絢走到了楊巡生的跟前,冷冷的問道:「這五百畝的土地,本官問你,可都有地契?」

楊巡生神色一頓,然後小心的抬頭,看向李絢說道:「這五百畝土地都有地契,但全部已經被天陰教賊寇全部收繳,老朽手中是一份東西也沒有。」

李絢根本沒有在意什麼地契的事情,他一句話質問核心:「這五百畝土地有多少永業田,有多少口分田?都是怎麼來的?」

楊巡生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遲疑了半天,最後才開口說道:「其中有永業田八十畝,口分田四百多畝,有的是別人售賣,有的是自己開荒,最後才積攢下了大片的田地。」

「永徽律,除非遷移,百姓永業田不得售賣。」李絢聲音一瞬間變得肅殺起來。

他拍了楊巡生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說道:「本王問你,你的這些田地,可都曾在州縣衙門登記過嗎,若是州縣衙門都有登記,那麼除了多出來的六十畝永業田,剩下的,本王可以作主還給你。」

楊巡生的臉上頓時流露出無比的驚喜,就在這個時候,李絢冷冷的說道:「若是你撒謊半句,本王立刻讓你你拖出斬首。」

楊巡生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甚至有些瑟瑟發抖。

李絢冰冷的手指在他脖後劃過,楊巡生一下子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寒傳入體內。

「小人……小人在官府登記有永業田二十,口分田八十。」楊巡生說完之後,整個人直接趴在了地上。

李絢眉頭不由得一挑,看向上方的段寶玄,拱手道:「屬下未曾想到,此人竟然偷漏賦稅到了如此地步,竟然是多一分也不願意交。」

「南昌王打算如何處置?」段寶玄看向李絢,面色肅然。

李絢淡淡一笑,說道:「既然他在官府登記,有永業田二十,口分田八十,那麼這一百畝定然一分不少的會還給他,不過位置在哪兒,得到最後再說了。」

段寶玄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南昌王如此處置妥當。」

「下官其實想問的,是如有其他人在官府登記有田超過百畝的,我等真的按照其所言,完全發還嗎,還是說稍打折扣。」

「土地既然是人家的,自當完全歸還。」淮進這個時候忍不住的跳了出來,站在一旁拱手看向段寶玄。

段寶玄不搭理他,看向李絢:「南昌王如何看?」

李絢拱手道:「都督,按道理來講,的確應該按照官府登記的全部歸返。」

官府登記,李絢緊扣官府登記兩個字,那麼不在官府登記內的田畝自然就不用還。

一旁的淮進眼中透出一絲冷笑,他早就預料到了南昌王會這麼做。

所以,在攻入州城之後,第一時間就取走了所有的戶籍黃冊,如今看南昌王怎麼做。

李絢壓根就沒提手裡沒有戶籍黃冊的事情,只是對著段寶玄繼續說道:「然如今刺史未至,還田者,先還田畝在百畝之下之人,同時整理戶籍,核查田畝……至於那些在百畝之上的?」

李絢側身看向在場眾人,眾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李絢身上。

這天下,百姓土地多不超過百畝,那些超過百畝之人,才是朝廷真正的麻煩。

「若是其人有耐心,那麼可等到新刺史到任,若是體諒朝廷辛苦的,自願減地三成,且能拿出所有的地契者則優先歸返,若是不願減地者,那麼再慢慢梳理吧。」

李絢說完之後,重重的躬身。

段寶玄看著李絢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南昌王考慮周密,本督贊同,就如此辦吧。」

「多謝都督。」李絢深吸一口氣,然後肅然的退到一旁,看到不看淮進一眼。

這個時候,段寶玄再度開口:「本督最後再加一句:任何在天陰教佔據州城時,土地不減反增者,一律按百畝重授。」

「都督英明!」在場眾人,同時拱手,心裡一片駭然。

還是段寶玄老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