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沿著長街,慢慢悠悠的朝著晉昌坊而去,兩側四匹高頭大馬護在兩側。

右側最前,赫然正是李絢。

一身的黑底金色長袍格外的得體,筆直的身軀帶出莊貴之色,掛在腰間隨時可以拔出來的長刀,讓兩側街道上行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李絢身上。

一側黑架馬車上,不時響起的風鈴聲,讓人驚醒。

長安人最是大膽,長安人也最是識趣。

遇到好欺負的人,他們絕對會直接狠狠坑你一把,遇到惹不起的人,他們也會下意識的躲得遠遠的。

包括李絢,四個人將馬車牢牢的護在中央,任何人靠近,他們都會忍不住的握緊把柄。

但也就是這個動作,讓很多人下意識的遠離。

這一夥人不好惹,很不好惹。

長安權貴,不知不覺就能置人於死地。

李絢側身看向馬車之內,晃動的車簾裡,是妻子劉瑾瑜溫和的目光。

車簾落下,車內,傳來了劉瑾瑜和劉舒璧,還有劉瓊玉三姐妹嬉笑的聲音。

李絢聽著,整個人有些緊張的神經立刻舒緩了下來。

……

一座巨大的高塔出現在視線的盡頭。

大雁塔,大慈恩寺。

玄奘法師圓寂時,所在的大慈恩寺。

李絢帶著馬車緩緩的朝大慈恩寺跟前的停車處而去,還未停好馬車,一道穿著玄色道袍的身影便已經從另外一輛馬車後轉出,出現在李絢的視線當中。

明崇儼。

李絢微微皺了皺眉頭,朝著馬車內使了一個眼色,馬車內的動靜,立刻全部停歇了下來。

李絢翻身下馬,走到了道人的身前,然後拱手道:“李絢見過世隱真人。”

明崇儼站在馬車畔,輕輕一甩拂塵,看著李絢說道:“南昌王道門嫡傳,竟然也來佛寺上香嗎?”

李絢笑笑,說道:“真人著相了,小王並無太大的分別心,道門也好,佛門也罷,無非不過都是仰賴民眾信奉,根底大家都差不多,但道德上,道門要偏高半籌,而用心上,卻是佛門要高上半籌。”

道門濟世度人,佛門普渡眾生。

明崇儼神色複雜的看向李絢:“王爺此言若是傳入道門,怕是要引起渲染大波。”

李絢趕緊擺手,說道:“真人千萬勿要扣什麼大帽子,道門是道,佛門同樣也是道,但道門多修自身,佛門多修眾生,不過這二者之間,並無太多區別,無非用心罷了。”

“好一句佛亦是道,王爺這入世之心,漲的飛快啊。”明崇儼滿臉詫異的看了李絢一眼。

以前他不是沒有聽他人提起過李絢說過的類似言辭,但都以為,那不過是李絢說的場面話。

如今正面相對,卻發現,李絢是真的這麼想的。

面對明崇儼的異樣,李絢淡淡的笑笑,說道:“真人可還記得年初大朝會之時,吐蕃國使言說,吐蕃境內,有龍樹菩薩遺留之頂骨舍利;訊息傳揚之後,許多人都以為佛門會催促朝廷,把那顆菩薩舍利迎回大唐,但實際,佛門卻從未曾如此做。他們反而上書中樞,請求朝廷罷戰,免爭西域。”

“或許是因為,佛門眾人,希望能夠讓吐蕃免遭兵災之害,因為從沒有人想過,要親自前往吐蕃,勸說吐蕃國國相論欽陵罷兵休戰,讓吐蕃人也放下刀兵的。”明崇儼忍不住的冷笑一聲:“佛門子弟,窩內鬥罷了。”

“此言有些太過,但也不乏佛門中人,天性不好鬥,祈求安穩,但正是因為如此,佛門中人才更加的容易被他人所趁。”李絢並不在意的擺擺手。

明崇儼臉色逐漸的猜疑了起來,看著李絢問道:“王爺可是在算計什麼?”

李絢滿臉無奈的苦笑起來:“真人,在你的眼裡,絢就是這樣的人嗎?”

“是的。”明崇儼直接肯定得說道:“南昌王為人精明,善於算計,謀劃人心,向有所得,這是千牛衛公認。”

“這話是真的有些過了。”李絢輕輕搖頭,感慨說道:“很多時候,不是本王在算計什麼,是有人在算計什麼……真人若是有心,今日不如陪同本王一起逛逛這大慈恩寺。

這裡畢竟是供奉著文德皇后,進去拜祭一下,也不為過。”

明崇儼認真的看了李絢兩眼,最後一甩拂塵道:“那貧道就冒犯佛門一回。”

“真人請稍候。”李絢親自上首,將馬匹拴在了木柱,然後才走到馬車前。

車簾掀起,滿臉豐腴的劉瑾瑜在雲兒和四娘劉舒璧的攙扶下,緩慢了出來。

李絢趕緊伸手攙扶,劉瑾瑜踩著下面放好的腳踏,然後小心點站到了地上,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六個月的身子,已經很沉重了,李絢和劉瑾瑜,還有府中眾人,都異常的小心。

四娘劉舒璧和五娘劉瓊玉,都在一旁小心的跟著,不敢隨意胡鬧。

明崇儼站在一旁,看到這一幕,甩了甩拂塵,讚歎道:“都說南昌王夫婦伉儷情深,如今親見,果不虛言啊!”

劉瑾瑜對著明崇儼微微福身,溫和的笑著問候:“見過世隱真人。”

四娘劉舒璧和五娘劉瓊玉趕緊跟著一起行禮。

“王妃不必客氣。”明崇儼微微躬身還禮。

李絢淡淡的笑笑,扶著劉瑾瑜小心往前走,同時看似隨意的問明崇儼道:“真人今日來此,想來並不是和本王談論這佛道之事的吧?”

“當然,貧道這數日間,一直都在找尋王爺,只可惜,王爺貴人事忙,貧道一直未能得見。”明崇儼看著李絢,目光中閃過一絲認真。

“原來如此。”李絢點點頭,嘆聲說道:“真人應當知曉,近日來,本王一直在陪同英王殿下,修習弓馬之術。天后有令,若是本王不能在半月之內,將英王的弓馬之術,教驗的像模像樣,那麼天后就會免去本王的鴻臚寺少卿之職,孰輕孰重,本王必須掂量。”

“王爺言過了,如今,自然當以天后的令旨為先,這也是為何貧道明明知道王爺在英王府,也未曾上門攪擾的原因,只有在今日,王爺恰好休沐,貧道這才敢找上門來。”明崇儼的神色變得很客氣起來。

李絢略微琢磨,然後說道:“原來如此,真人如果有事,不如現在就說?”

“是關於那封吐蕃密令的,不知道王爺查驗的如何了,那份密令可曾翻譯過來?”明崇儼虎視眈眈的盯著李絢。

絲毫也不在意站在一側的劉瑾瑜,還有劉家的幾個小娘子。

李絢回頭看了一眼,低聲對劉瑾瑜說道:“三娘先進去吧,大慈恩寺裡已經打過招呼了。”

“嗯,郎君小心。”劉瑾瑜對著李絢點點頭,然看向明崇儼,點頭道:“真人!”

“王妃,請!”明崇儼一擺拂塵,然後看著劉瑾瑜離開。

等到看到劉瑾瑜在知客僧的引領下,進入到了大慈寺中,李絢這才轉身看向明崇儼。

“真人,因英王事,那封密令,絢已經交託給兵部職方司負責,鴻臚寺和禮部,不過是在一旁協助,真人若是想知道事情的結果,不妨直接去兵部詢問。”李絢看著明崇儼的目光中,帶著一絲疑慮,這事不難啊!

“沒用的,裴行儉那顆榆木腦袋,早就將一切藏的死死的,外人根本休想窺見半點。”明崇儼滿臉無奈。

他雖然是武后的親信,但也並非所有人都願意賣他這個面子,就比如兵部尚書裴行儉。

明崇儼剛剛上門就被裴行儉直接趕了出去,而且他還沒法。

說到底,明崇儼不過是道官,了不得被天后賜了個散官,替她掌管密衛,所以實際上,明崇儼根本不會被真正的朝堂大佬放在眼裡,尤其是歷來殺伐過甚的兵部尚書。

裴行儉肯賣他這個面子,那才是怪事。

李絢眉頭不由的微微一皺,然後說道:“真人都是如此,那小王就更沒機會得知那封密令的真相了。”

裴行儉為人固執,李絢也不是沒有打過交道。

事實上,人家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

“此事不需難為王爺。”明崇儼神色淡然,看向李絢,沉聲說道:“人畢竟是王爺抓到的,今日若是讓王爺猜測,王爺猜在那些密令上,吐蕃人究竟會寫什麼?”

“能有什麼,無非是一些西域前線,兵力和軍力的部署調動情況。論欽陵如今正在瞪大眼睛尋找破綻,一旦被他找到機會。立刻就會狠狠撲上來,撕咬大唐一口。”

李絢面色平靜的說道:“所以如今,吐蕃人再來長安,目的自然不外如此。”

“王爺聰慧,可惜當時未能幸運一些,若是能抓到一二活口,後續就簡單了。”明崇儼輕嘆一聲。

李絢直接擺擺手,決然的說道:“真人想多了,沒有任何機會的。”

看到李絢一句話說的非常果斷,明崇儼下意識的問道:“這是為何?”

走到了大崇恩寺的大紅寺門前,李絢感慨說道:“若本王所料不差,那份密令的內容根本無關緊要,真正重要的,是有人讓我們知道……不,是有人想讓某些人知道吐蕃如今需要情報,所以才有了那日之事。送信的人死了更好,事情鬧大,正好將訊息傳到該知道的人耳朵裡,一切便是如此。”

“王爺的意思是說,那該知道訊息的人,已經知道了?”明崇儼神色頓時凜然起來。

這件事雖然看起來參與的人不少,但要說能知道詳情的,全都是朝中的人,而且身處要職。

“一切都是本王猜測而已。”李絢輕輕的擺擺手,隨後說道:“至於說那封密令,真人可以直接派千牛衛去抄錄一份。若是本王所料不差,兵部應當不會拒絕千牛衛進行抄錄,畢竟千牛衛奉旨協助本王查案。到時分析出的結果,還希望真人送鴻臚寺和兵部一份,屆時若能有成,稟報陛下,大家同樣有功。”

李絢笑笑,站在佛寺門口,對著目光盡頭的莊嚴佛像微微躬身,然後邁步走進了大慈恩寺。

明崇儼則是停了下來,目光看向一側的登入簿,上面最後寫著南昌王妃的名字。

明崇儼略做思慮,上前,徑直向前翻了一頁,一個醒目的名字頓時顯露了出來:周國公,武承嗣。

明崇儼的眉頭頓時緊皺了起來,他來這裡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