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檀香幽然。

武后一個人坐在御案之後,平靜的處理著奏章。

就在這個時候,內侍悄然進殿,低聲上前說道:“天后,南昌王奉召覲見。”

武后微微鬆了口氣,活動了一下肩膀,然後抬頭,朗聲喝道:“傳!”

“傳南昌王覲見!”

高呼聲中,李絢平靜的走入殿中。

“臣南昌王絢拜見天后,天后萬福金安!”

李絢認真的拱手行禮,敬畏的低頭。

武后將手裡的金筆放在一旁,抬起頭,略微疑惑的看向李絢,隨即問道:“聽說你在查英國公,可是相王府的事情和他有什麼牽扯?”

李絢嘴角微微抽搐,然後拱手說道:“回稟天后,臣沒有在查英國公。”

“嗯?”武后眼睛一愣,下意識動手去翻密衛的通報。

不過不等她翻動,李絢立刻說道:“回稟天后,臣其實是在查英國公府大管事,他有可能牽涉到相王府一案。”

“哦,你倒是謹慎。”武后有些好笑的停下來動作,抬起頭看著李絢。

李絢其實就是在查李敬業,但只要他不直接說是李敬業,那麼誰也沒辦法說他怎麼樣。

畢竟一個管事,在朝堂上根本就沒有絲毫分量。

當然,實際上在很多人的眼裡,管事做的事情,就是主人做的。

這天下間,有太多管事為主人背黑鍋的案例。

偏偏這些在律法上都能說的過去。

如此一來,李絢只是查英國公府的管家,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

律法上說的過去。

李絢之所以這麼謹慎,就是因為相王府的案子,一直都是密衛在查,他沒有被授予調查的許可權。

所以他不能直接去查李敬業,但卻可以查李敬業家的管事,這卻是沒有任何人會去追究的。

“繼續說,你可曾查到什麼了?”武后微微抬頭,她已經來了興趣。

“喏!”李絢微微躬身,然後從袖子裡面,取出了一張畫紙,然後向前遞過去。

一旁的內侍立刻接過,然後將畫紙遞送到了御案之上。

三張並排一起的年輕男子的面目頓時就清晰出現在武后面前。

……

“人都說南昌王工筆畫一流,如今看來,的確有幾分功力。”武后點點頭,然後開口問道:“這些是什麼人?”

李絢肅然拱手:“回稟天后,就是這三人,動手將幾家送往相王府的賀禮,都給調包了。”

“嗯?”武后立刻冷然的看向畫紙上的三個人像,然後皺著眉頭看向李絢:“密衛什麼都沒有查出來,為何你反而查出來了?”

相王府差點被人燒掉的事情,武后當夜就知道了。

不過在知道事情已經被控制之後,她和皇帝同時選擇了表面不動聲色,但暗地裡,卻讓密衛加緊細查。

但好幾天過去了,可密衛什麼都沒有查出來,最後反而將李絢查李敬業的事情通報了上來。

但誰能想到,密衛什麼都沒查出來,但李絢卻已經將動手人的畫像都畫了傳來。

這讓武后忍不住的質疑密衛的能力。

當然,還有驚訝。

李絢究竟是怎麼查到這些的?

“回稟天后,若是臣想的沒錯,密衛已經已經排查了所有的賓客,並且找到那些被燒掉的賀禮的原主人。”李絢微微拱手。

武后頷首,說道:“起火的賀禮就是他們送進相王府的,但仔細查過之後,他們卻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李絢點頭,說道:“的確如此,這些人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們的賀禮在路上就已經被人調包了。”

稍微停頓,李絢接著說到:“臣根據來客名單,找出來被燒掉的賀禮的原主人,然後又從這些人當中,圈定出了有誰比較好下手,最後又在他們前往相王府的路上,找到了他們被調換禮物的地點,最後找到了三個行色匆匆,卻又恰好出現在了每一個被調換賀禮賓客的人,前往相王府路上的傢伙。”

“如此說來,一定就是這三個人了。”武后的眼神冷冽,看向那三個頭像。

不得不說,李絢的繪畫技巧的確很高,幾乎完全復刻出了那三個人的樣貌和特徵。

李絢的手段聽起來沒有什麼特殊,只不過是比密衛挖的比較深而已,但偏偏密衛卻疏漏了這一點。

武后抬起頭,看向李絢,開口說道:“那這三個人現在在哪兒?”

李絢拱手道:“回稟天后,據查,這三個人都來自洛陽,相王大婚前一日抵達長安,但就在相王大婚當天下午,他們就離開了長安,臣原本去千牛衛,就是希望千牛衛能夠找到這三個人。”

“傳旨,千牛衛派人即刻前往洛陽,查詢這三人,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這三個人。”武后拿起畫紙朝側面一遞。

一名白麵內侍無聲的上前,拿過畫紙便快速的了走出了紫宸殿。

如今這件案子,相王府牽涉了進去,北門學士牽涉了進去,諸王,還有太子,甚至幾位宰相都在關注。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自然明白,一旦相王大婚當夜,王府起火,將會造成怎樣嚴重的後果。

一不小心,立刻就是朝局動盪。

今年雖然除了旱災,一切都還算是順風順水,但明年呢。

明年可還有一場大戰,一旦出事,甚至很有可能會影響到明年的戰局。

若是戰局再出問題,整個大唐都會動盪。

當年的大非川之敗,過去可還沒幾年。

……

武后壓下心底的怒火,抬頭看向李絢,問道:“南昌王,你又是如何發現英國公牽涉其中的?”

李絢心裡腹誹,但隨即就壓下糾正武后的話,拱手說道:“萬年縣查到了那三個人在長安的落腳點,臣拿出了英國公府中幾個重要人物的畫像,讓附近的百姓一一辨認,最後他們指認,有一個身形極似英國公府大管事的人物,曾經出現過那附近。”

說完,李絢從袖子裡面取出一張供狀,微微上前一遞。

內侍接過,然後遞到了武后的案頭。

武后目光快速的掠過,瞬間,心中就帶起一絲怒火,然而很快,她就將怒火壓下,抬頭看向李絢,問道:“南昌王,你似乎是刻意找的英國公府一干人等的畫像去讓別人辨認,難道你在之前就已經確定是英國公在做手腳?”

李絢知道自己的有罪推定,必然會引起武后的注意,所以他立刻拱手道:“回稟天后,是的。”

稍微停頓,李絢接著說道:“其實臣一開始就有些懷疑,那日在相王府,獨孤重似乎是有意在相王府鬧事。”

武后皺了皺眉。

獨孤重前往相王府鬧事的事,他自己手段做的巧妙,李絢平息的也足夠快,所以基本也沒怎麼引起別人注意。

武后也是一樣,那畢竟是相王府的內事,李旦已經將請納獨孤女為孺人的奏章遞了上來,武后也照批。

但她沒有想到,這裡面竟然也有別的內情。

“獨孤家雖然近些年有些不景氣,但在先帝,高祖時期,也都有數位嬪妃入宮,更別說在前隋時,還出過一位獨孤皇后,按道理講,即便是有嫡女嫁入親王府做孺人,也是相當榮耀之事,何至於在相王大婚鬧事。”李絢認真向前拱手,他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武后全部都懂。

宮闈之事,入門從來都不過是一個開始,之後的鬥爭才是常事。

誰知道,誰一個不小心就失寵了;誰知道,誰一個不小心就上位了。

獨孤家的女子,對這種宮闈鬥爭絕不陌生,也不會畏懼。

獨孤重在相王大婚時到王府鬧事,真要鬧出什麼事,最後倒黴的,只會他自己的妹子。

“所以,是有人在挑唆?”武后的眼睛已經微微的眯了起來。

她已經感受一股綿密不停的算計,出現在了李旦的身邊。

有人在利用李旦做什麼,獨孤重的鬧事是一回事,相王府的大火也是一回事。

這種凌厲的算計,就連武后都感到刺痛。

“臣問過獨孤重。”李絢拱手,然後低頭說道:“是有人在他喝了幾杯之後,突然在他耳邊挑唆了幾句。”

武后很直接的問道:“那人是英國公?”

“不是。”李絢微微搖頭,面色肅然的說道:“是英國公的親家,給事中杜求仁。”

武后的臉色頓時凝重了下來,杜求仁是前相杜正倫之子。

杜正倫早年為秦府文學館學士,貞觀年間,便已經是中書侍郎、太子左庶子,封南陽縣侯。

可惜那位太子是李承乾。

杜正倫後來被李承乾謀反案牽連,流放驩州。

顯慶年間,李治召回杜正倫,拜相,中書令,進爵襄陽縣公。

顯慶三年,杜正倫因與李義府不和,被誣告結黨,貶任橫州刺史,不久病逝。

李義府死後,杜正倫被平反,幼子杜求仁多年累官為給事中,但卻將女兒嫁給了李敬業的兒子。

毫無疑問,如果沒有李敬業的干涉,杜正倫無論如何都不會牽涉到這件事情當中。

武后微微眯眼,想透了這裡面的所有一切關聯。

現在雖然還沒有找到那三個人,也沒有抓捕李敬業的大管事,但基本可以確認就是李敬業在這其中搞鬼。

武后微微側身:“傳令,密衛密捕英國公府大管事。”

“喏!”帷帳之後,腳步聲快速的遠去。

武后輕輕的敲敲御案,然後看向李絢,說道:“南昌王!”

“臣在。”李絢立刻拱手。

“明日,審理英國公私通吐蕃案,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司會審,你陪同相王一同旁聽。”

李絢神色凜然,直接攻手道:“喏!”

武后對李敬業的反擊,直接而又凌厲。

武后接續開口,說道:“你只有三日的時間,望日大朝之時,本宮要知道這件案子的最終結果。”

“臣領旨。”李絢微微躬身,面色凝重。

這件案子,他明明只是個旁聽,卻要他出結果。

要知道,李敬業涉案,三司會審,大理寺卿段寶玄,刑部尚書裴炎,還有御史眾臣崔謐,三個人都會到場。

到時候,李絢能有幾分的話語權暫且不說,如何又能夠保證結果?

而且還要讓他帶著一旦一起旁聽,可以直說是讓他透過這件事情提點李旦。

武后沒有理會李絢能力在想什麼,直接擺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喏!”李絢微微躬身,緩步退了出去。

剛剛走到了紫宸殿下,一個熟悉的老太監已經在臺階下等候。

王福來一甩拂塵,笑眯眯的說道:“南昌王,陛下有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