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刻,天地昏暗。

河州黃泥灣軍營之中,士卒手持火把來回巡邏,四周一片肅靜。

副帥大帳,李絢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穩節奏,似是沉睡。

突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睜了開來,也不去看,直接開口:“什麼事?”

一道人影從黑暗的角落裡走了出來,對著李絢拱手道:“就在昨夜子時,有人和二號暗樁接觸,半個時辰前,那個人進入了河州刺史府。”

李絢眼睛一閉,隨即睜開:“是元家見不得人的那個?”

“是!”李墨肅然站立。

那些老牌世家,歷來都有好幾個分支,就比如河東裴氏,就有東眷裴,西眷裴,洗馬裴。

宗正寺卿裴廣孝出身東眷裴,兵部尚書裴行儉出身中眷裴,刑部尚書裴炎出身洗馬裴。

頂級的世家,各個房支都能出頂級的人才,但二流三流的世家就要差上許多。

就比如隴右元氏,元明這一支,如今是刺史在任,元煦這一支雖然差點,但也掌管家族財權,但一個家族當中,只有官和財是不夠的,還要有兵。

兵有明暗之分,明者為家族私兵,這是朝廷容許的,是鄉兵之屬;暗者則為暗衛,常年在看不見的角落活動。

其中甚至這些人,都已經不在家族的族譜記載當中。

但這批人掌握著這個家族最尖端的殺器,不是說他們有多強,只是因為他們殺人夠多而已。

而且背靠家族,又不用去受族規和唐律的約束,這些人能弄到手的財富絕對可觀。

甚至還可以透過家族將這筆錢洗白乾淨。

不過這些人歷來屬於在朝廷政治鬥爭中押注失敗的人,雖然不為家族所容,但有些人未來也有可能翻身。

但絕大多數,會永遠都消失在歷史舞臺,這就是殘酷的政治。

這些家族精英,即便是被族譜除名,也依舊是精英,家族是不會輕易放棄的,人盡其才。

而且能夠從族譜中被除名,自然就能夠被重新加回來。

“鴻門宴啊!”李絢輕嘆一聲,隨即冷然開口:“我們的人,在刺史府現在有幾個了?”

“三個,但都在外圍。”李墨微微低頭,不是他不想做的更多,但沒辦法,他來河州的時間太短。

“告訴燕濤,讓他立刻選三十好手,全副弓弩,潛入到刺史府,今天晚上找到那些人,然後全殺了。”

“喏!”李墨躬身領命。

李絢的呼吸稍微重了一絲,然後就聽他繼續說道:“還有二號暗樁,既然他已經有了動作,那麼就不要留他了,解決掉他吧。”

“喏!”李墨微微躬身,然後退入到了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李絢的目光明亮,明亮的如同星辰一樣。

……

黑底金絲長袍,慣常熟悉的裝扮,頭頂是白玉束冠,腰間是黑色腰帶,腰帶扣是細長的劍柄狀。

李絢站在銅鏡之前,神態貴重,令人不敢仰視。

他的身邊站著的是餘澤。

只有餘澤。

“明日就要起行了,元家這個時候來這麼一遭,他們會不會是瘋了?”餘澤有些忍不住的皺起了眉頭。

李絢輕輕笑笑,說道:“元家當然沒瘋,因為他們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比如那位元刺史,還有他的堂兄,享受慣了權利和財富的人,是沒那麼容易放棄一切去拿命搏的,尤其是我們逼的沒那麼緊,他們就更沒必要動手了,所以動手的那個人根本誰都沒告訴。”

在河州,李絢雖然做了許多,基本上也掌握住了河州的局面,但他絲毫沒有奪權的打算。

就比如河州的政務,除了糧道以外的事情,他一件也沒有參與。

更何況他明天就要離開了,這個時候元明對他下手也才是瘋了。

況且,對李絢下手有那麼容易嗎?

整個河州城,幾乎所有的角落都在李絢的監視當中,甚至刺史府的那幾口人,都在李絢的監視之下,元明是瘋了才會亂來。

一旦李絢有事,右衛雖不至於屠了整個河州城,但杭州兵屠了刺史府還是沒問題的。

李絢不相信元明看不清楚這一點,元煦也是一樣,元家的商隊依舊還在賺錢,只不過是賺的少了一些罷了。

元煦不敢動,因為在他商路上有關係的人已經全部被下獄,但好在內部關係透露這些人只不過是被關押起來而已,甚至都沒有人對他們進行審訊。

這意味著南昌王沒有想要大動干戈,元煦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但在整個元家當中,有一個人是真的急了。

元明和元煦這兩脈,起碼都有正經的前途,但是元家還是有人被李絢已經逼到了死角。

吐蕃人在河州所有的明樁,訊息掮客,還有一個暗樁,全部都被李絢幹掉了,甚至他們還在積極的追查死樁的存在,一旦死樁暴露,吐蕃人在河州的佈局就將全部失手。

元家當中,有人和吐蕃人的勾連很深,很深。

因為他們才是整個河州當中走私青鹽最多的人,他們將青鹽從高原運下來,然後透過刺史府的操作,變成合法的鹽運送到了全國各地。

朝廷樂見這些,畢竟這些來自青海湖的私鹽進入大唐,將會加大的減輕民眾的食鹽壓力,對整個國家有好處。

但他們卻忽略了,常年在高原上行走的人,又有幾個和吐蕃人沒有關係。

有的甚至直接就是吐蕃人的暗探,畢竟即便是吐蕃人也需要大唐的瓷器和茶葉,還有鐵器。

高原雖然也有鐵礦,甚至他們還能從天竺和西域獲得鐵礦,但高原的火焰溫度比平原要低上幾十度,再加上氧氣稀薄,吐蕃在鐵器冶煉當中有種種的問題,所以大多數鐵器都需要從大唐購買。

鐵器在大唐屬於對外禁售品,吐蕃和突厥都是一樣,禁止賣入。

但也如同有人走私青鹽一樣,也有在走私鐵器進入吐蕃,這其中有巨大的利益,屢禁不止。

也正是因此,吐蕃對這些人都印象很深,甚至反過來威脅控制,成為坐探。

李謹行,李絢,相繼率大軍進入河州,吐蕃人何嘗不知道他們要有大動作,早就命人竊取大唐的軍事計劃。

然而不等他們做完這件事情,勃倫贊刃的三千騎兵,已經全部折損在了洮州。

吐蕃方面更是歇斯底里的傳信過來,讓他們找到勃倫贊刃,救出勃倫贊刃,然而不等他們做些什麼,李絢已經率人殺入了河州。

短短几日時間,河州的吐蕃情報體系,就已經被李絢撕碎大半,剩下零落。

“今天是讓丘郎將跟著,還是讓崔鼎帶人去?”餘澤低聲詢問,他是不可能讓李絢只帶幾個人冒險的。

李絢笑笑,說道:“讓崔鼎帶著一隊金吾衛去吧,披堅持銳還是要看金吾衛,丘兄就帶著千牛衛在外圍巡邏,李禕率五百人守在城門外,獨孤中郎將守住大營,隨時戒備。”

“那我呢?”

“就麻煩餘叔坐鎮中央望樓,隨即排程,東南西北望樓中,各佈置一隊弓弩手。”說到這裡,李絢淡淡的說道:“我進入刺史府後,整個河州提前宵禁,非我們的人出現在大街上,一律擊殺。”

“那麼狄仁傑他們呢?”

“狄仁傑有令牌。”李絢搖搖頭,狄仁傑那種人,怎麼可能會出事,他現在更是已經潛藏到了刺史府四周。

“但是在刺史府內,還有不少的州衙捕快和護衛。”餘澤還是有些不放心。

李絢擺擺手,輕聲說道:“放心,這些捕快和護衛,根本什麼都不會做。”

餘澤眉頭一挑,似乎明白了什麼。

李絢抬頭看向西南方向,輕聲說道:“希望今夜,所有一切全部都結束。”

說完,李絢轉身,大踏步的朝門外走去。

……

黑架馬車在一隊金吾衛的護送下,越過中央望樓,朝刺史府而去。

路過一座繁華街坊的時候,裡面有不少的捕快差役在來回的跑動。

街坊深處,一間妓院的東跨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燒成了灰燼,裡面搬出來三具屍體。

黑架馬車緩緩的駛過,但明暗之中,卻不知道有多少人,又驚又疑他的看著它。

街邊的角落裡,狄仁傑眉頭死死的皺起,他不過才剛剛摸到一點尾巴,人就已經被千牛衛給一鍋端掉了。

不過即便這裡是真的,那麼他的另外一個猜測,也得到證實了。

片刻之後,狄仁傑已經出現在刺史府門外,看著李絢走進了刺史府中,然後才轉身朝著對面走去。

這一次,狄仁傑出示的,是河州法曹的令牌。

刺史府門口,元尉跟在元明的身後,一身青衣長袍,銀箍束髮,行走之間,雖然風度翩翩,也多少有些靦腆。

李絢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才看向元明,笑笑讚歎說道:“這幾日在大軍文書之中,二郎公文書信寫的都妥善合規,想來將來即便是吏部的鎖廳試,也應該能容易考過。”

“他的水準還差的多,偶爾接觸一點不重要的東西倒也還行,真要讓他去接觸那些核心的內容,錯一個字,就很有可能會是全家受殃。”元明請李絢入內,然後直接搖頭,他太清楚朝廷權利爭鬥的殘酷了。

“此番大軍征討吐蕃,每一處糧草的調配都非常重要,若是能熟練掌握其中的奧秘,別的不說,將來戶部的員外郎,郎中,也都是能夠勝任的,甚至更進一步也未嘗不可。”

戶部郎中之上,便是戶部侍郎。

戶部侍郎外放,便是一州刺史。

元明看了元尉一眼,看著元尉期盼的眼光,元明神色一閃,看向李絢,看似隨口輕聲問道:“如今大戰在即,王爺判斷,此戰,我大唐有幾分勝算?”

看著元明鄭重的神色,李絢目光微微一閃,然後終於開口說道:“大軍作戰,勝敗只在一念之間,沒有誰能夠百分百的肯定,若非要本王說個彼此長短,本王便只能夠說,最後大戰,越是往後,大唐的勝算越大,吐蕃的勝算也少,越是往前,大唐的勝算越小,吐蕃的勝算反而最大,這就是結果了。”

元明面色凝重的開口:“我們能夠拖到那個時候嗎?”

李絢輕輕笑笑,淡然的說道:“吐蕃人比我們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