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水車架在黃河兩岸,在湍急河水的衝擊下,不停的旋轉。

兩根粗長的繩索綿延向東,一隻裝滿了糧食的柳木艇被從下游拉了上來,然後停靠在河岸邊的草棚之下。

從這裡再往北,便再沒有任何水車的蹤跡,往南也只有零落的三四處,偶爾派的上用場,可以讓騾馬稍作歇息,略微加快一些軍糧轉運速度,但僅此寥寥而已,更多的作用未見。

遠處的山巔上,一座舊石堡毅然聳立。

積石鎮,這裡是大軍要害之處,即便是前線丟失,這裡亦可扼守;同樣,這裡一旦失守,大唐很難再殺上來。

自此以西之地,便將成為獨立王國。

……

無數“釘釘框框”的聲音從積石堡裡面傳出來,不知道有多少工匠在加急忙碌著。

石堡主將大廳之中,李絢看著面前黃河兩岸的沙盤,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他的身側,擺放著好幾張軍報,微風閃過,軍報上的內容清晰出現:

上元三年,四月十七,蘭鄯道行軍總管裴行儉,派前鋒三千出鄯州,在石堡西青海湖畔與吐蕃大軍激戰,後退回石堡,吐蕃人追之,於石堡城下大敗,遺首級六千,大軍遂行。

上元三年,四月十七,洮河道行軍總管李謹行,派前鋒兩千,出坎布湖,在阿什貢七彩峰下,和吐蕃守軍相遇,雙方大戰半日,後李謹行率三千軍趕至,潰敵,斬首一千,大軍遂行。

上元三年,四月二十二,尖扎東隆務寨遭吐蕃同仁軍攻伐甚急,洮河道行軍副總管李絢坐鎮,弩箭潰敵,敵攻始緩。

李絢站在沙盤前,手裡同樣拿著一份公文,開合之間四個字漏了出來:“請調工匠……”

李絢的呼吸忍不住的沉重了起來,黃河兩岸的糧道改良開始之後,他便從隆務寨趕到了積石鎮。

可一件件一樁樁,無數的事情千頭萬緒。

首先是民夫混亂,諸事失序,李絢迅速的將杭州兵調入民夫之中,與民夫共同勞作,這才有序起來。

其次是材料不足,木料,鐵料,石料統統不足,他們匆匆上馬工程,諸事無備,只能幹一陣停一陣。

不過還好,他們的主要任務是運糧,軍糧有前期的運輸,暫時還構不成缺乏威脅。

再加上鐵料,石料,和木料相繼到位,速度便再度快了起來。

到了如今,又一個棘手的問題出現在眼前,工匠不足。

三千杭州兵有序介入,民夫,木料,鐵料,石料,統統齊備,但即便是他們當中,工匠數目依舊不足。

如今大軍開拔,附近諸州的工匠已舊全部被召入大軍當中,打造軍械,馬車,甚至戰船。

想要調出更多的人手,來打造水車,修建道路,越來越艱難。

工匠不足,已經成為了如今制約工程緊張的巨大難題。

至於說從長安往西北調,且不說那些工匠會不會來,就是他們願意來,長安那邊也未必願意放手。

李絢輕嘆一聲,伸手拿出一張畫著水車的圖紙。

他拿起筆,最後在車軸上輕輕向外引出一道線,然後向下……

“砰砰砰”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李絢的眉頭一皺,瞬間就將圖紙扔進了一旁的水盆裡。

水很快就徹底的浸溼了白紙,緊跟著,水盆開始快速的旋轉起來,白紙立刻就被撕的粉碎。

就在此時,一身紅衣金甲的蘇寶同從外面快步而入,然而面色肅然的將一份公文放在了李絢面前。

看著公文,李絢眉頭一挑,輕聲說道:“吐蕃人又開始試圖渡河了,看來大將軍是殺到了貴德城下。”

如今距離大軍出發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貴德方面的吐蕃人沿途不停的遲滯延緩,使得大軍前行速度十分的緩慢。

他們是想要等到唐軍高原瘴發作,然後趁機攻擊,然而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大唐軍隊的最前鋒部都是已經度過了一次高原反應的人,所以他們現在根本不著急前進,就等著後面跟著上來的人,他們的第一波高原反應過去,才迅猛突擊。

然而即便是再慢,到現在,李謹行也已經率人殺到了貴德城下。

貴德原本為大唐所有,後來又被吐蕃奪走,吐蕃人從吐谷渾遷移了大批的牧民而來。

那一帶原本還能生產一些糧食,但是在從吐谷渾戰局之後,農田被徹底廢棄,幾乎成了草原之地。

如果不是那一帶山谷狹窄,不適合大軍賓士,不然光是吐谷渾的騎兵就足夠唐軍喝一壺的。

李謹行開始圍城,攻城守城戰是漢人最熟悉的戰法,吐蕃人,吐谷渾人無論如何都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但李謹行並不會輕易殺進城中,有縣城作為線頭,吐谷渾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丟掉縣城,這樣才能儘可能以縣城為中心,左右拉扯吐谷渾人,儘可能的將他們徹底殲滅在城下。

同時,李謹行在非常耐心的在等著高原瘴過去。

高原瘴,高原反應。

如今還不算是到達太高原的地方,所以現在即便是有高原反應,反應也不會太強烈。

但繼續往西走,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更強烈的高原反應來襲,一個不小心,大軍就會倒下一半。

除此之外,李謹行還必須看著後路和糧道。

“有一百吐蕃軍卒從上游沿河而下,試圖直接登岸,但被弓弩直接射殺,那些木筏本應該在湍急的河流中狠狠的撞在北岸之上,然後全部粉碎,但南岸卻用繩索死死的拽住了它,然後連成一線,試圖直接衝擊對岸。”

蘇寶同神色肅然,略帶擔憂的看著李絢,說道:“王爺,吐蕃人這一次彷彿不計死傷,不停的從上游派兵乘木筏而下,試圖用木筏在河上構成一座浮橋,衝擊隆務寨,李郎將擔心上下游出事,所以請王爺回去主持大局。”

“這樣的事情,他處理的過來。”李絢眉頭忍不住的皺了起來,臉色微沉:“不對,這些事情,李多祚完全能夠處理的過來,他根本沒有必要去請什麼援軍,除非……”

想到這裡,李絢立刻神色一沉,說道:“走,帶兩百騎兵,即刻趕往隆務寨。”

“喏!”

……

一大隊騎兵從東面極速衝入營寨,前面激戰正悍,李絢立刻翻身下馬,向後一揮手:“一百騎兵繼續上游巡邏,保證糧道,另外一百騎兵下馬,作弓弩手,上。”

一百名弓弩手,立刻快速的衝入南面營寨,衝到河岸之前,對準河面上從上游下來的吐蕃士卒,沒有絲毫猶豫的扣動了扳機。

上百支鋒利的弩箭之下,木筏上的吐蕃士卒瞬間死傷一片,只有寥寥數人在上面僥倖逃命。

空蕩蕩的木筏上,一根細繩立刻收緊,然後被強大的力量直接拉到了河南岸,最後和已經長達六十多米的木筏橋死死的連線在一起,後面帶著氈帽的工匠快速的上來,將其徹底的連線在一起。

就在這個時候,上游,黑壓壓的一片,又是十幾只木筏從上游落下來。

在上面計程車卒被徹底的屠殺乾淨之後,十幾只木筏立刻被收了回去,然後迅速的連線起來。

一口氣,木筏又上前二十多米。

如此反覆,一下子上百米的木筏已經已經連線出現在黃河之上。

“這人是瘋了了嗎?”李絢站在哨塔之上,看著遠處對岸的山崖上出現的人影,眉頭忍不住的皺了起來。

李多祚站在一側,對著李絢拱手說道:“末將也覺得不對,但具體哪裡不對也說不上來。”

李絢搖搖頭,說道:“像這種木筏橋,越是往前受到了河流衝擊就越大,斷裂的可能也就越大,所以正常情況下,用不了到河中央,木筏橋就會斷裂……但現在對面那傢伙明顯不是這麼想,他有辦法讓木筏橋順利的連線兩岸……但除非他能夠有辦法登上北岸,有北岸牽引這橋才能建的起來,否則就算是堆積大量的人命,最後也不過是徒……”

李絢話音突然一頓,嘴角閃出一絲冷笑,說道:“我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了。傳令,準備兩座投石車,隨時待命,蓋川兄,今夜由你值守,子時之後,不管如何,投石車對準河中央投擲石塊。”

“喏!”李多祚儘管不明所以,但還是躬身領命。

李絢擺擺手,說道:“本王先帶人去上游看一看,免得被人家渾水摸魚了。”

“喏!”李多祚話還沒說完,李絢已經轉身離開了,李多祚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

……

夜深人靜,吐蕃人的攻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徹底的停了。

北岸之上,火把通明,南岸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片漆黑。

李多祚坐在哨塔之上,眼睛微閉,傾聽著四周的一切聲音,尤其是對岸。

李絢今日所言雖不透徹,但也讓李多祚明白,吐蕃人是打算要在今夜做什麼手腳。

然而自從天黑之後,河上的動靜全部都停了,吐蕃人像是真的放棄了一樣。

波濤洶湧的黃河徹底遮掩過了一切的聲音。

到了子時一刻,河面上的聲音突然就清晰了起來,李多祚悚然一驚,然後趕緊站了起來。

更多的聲音從河面上傳來,但北岸火光照亮的只有一箭之地,根本看不清對岸的情況,但李謹行知道,吐蕃人的動靜已經來了。

耐心的等到子時正,李多祚立刻轉頭看向側邊,他刻意調來的四架投石車,想也不想,直接喝令:“傳令,先投擲兩輪火球,然後投擲三輪滾石。”

“喏!”

巨大火球突兀的劃破夜空狠狠的投擲到了黃河中央上空,火焰明亮。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密密麻麻的人群站立在了黃河河面之上。

看到這一幕的李謹行,早已經驚駭無比的瞪直了眼睛。

“滾石,滾石,立刻投擲滾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