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寅時六刻,天色尚黑。

貞觀殿外。

一大隊花鈿繡服,衣綠執象的千牛衛持刀從殿外踏步而來,姿容齊整,隊形莊肅。

為首的赫然正是左千牛衛將軍北平郡王李景嘉。

跟著李景嘉後面的是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南昌郡王李絢。

兩人帶著一大隊千牛衛來到了貞觀殿前,整齊列隊,恭候皇帝駕臨。

此時,尚乘,尚輦兩司奉御,已經帶著車架,鹵簿,儀仗,龍墀,立青,涼傘,鼓樂等立於貞觀殿外,等候皇帝。

「走!」李景嘉對著李絢一點頭,然後,率先朝貞觀殿而去。

李絢一手握於千牛刀柄之上,緊隨李景嘉向前走去。

他的目光同時落在四周拱衛貞觀殿的禁軍身上。

這些人,稍一打量,就知道全是精銳好手。

貞觀殿中,此刻,姿容美麗的各色宮女不停的來來回回,手裡端著木托盤,服飾,掛飾,臉盆,毛巾,快速的從裡而出,隨即又有人從外而入。

四周的黃帷不知何時也已少了許多。

一道沉冷威嚴的身影站立在大殿中央,身穿黑色金邊九龍九章黃袍,頭戴白玉十二旒。

雙手張開,任由四周的宮女和太監將束帶,玉佩,等各色物事加在身上。

老太監王福來守在一側,指揮太監和宮女將一件件珍品,有條不紊的放置在龍袍之上。

「臣左千牛衛將軍北平郡王李景嘉,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南昌郡王李絢,拜見聖人,聖人萬安!」

李景嘉和李絢同樣身著金色明光鎧,無比肅穆的對著皇帝拱手行禮。

「起來吧。」李治沉穩的目光落在李絢和李景嘉身上,沉聲問道:「北平郡王,宮中一切安好吧?」

「昨夜宮中一切皆安,外庭之中,兵部有數份公文趕至,臣派人詢問,是西域和吐蕃軍情常報,並無異常。」李景嘉將昨夜皇城和宮城之中,千牛衛內的所有事務全部詳細彙報。

「朕吩咐的。」李治目光微移,落在了李絢身上,輕笑道:「看看,這就是我們「平生唯一願,人皆三秋糧」三秋王,二十七郎,你的名聲都已經從宮外傳至宮中了。」

「臣弟荒唐,讓陛下見笑了!」李絢再度躬身行禮,臉色誠懇,稍有惶恐。

「唉,你說很對。」李治擺擺手,示意李絢站起來,然後感慨言道:「朕勵精圖治二十餘載,可即便如今,也只能勉強做到常人家中有一年儲糧,有的還要更少,十月,乃至半年都是幸事……朕只能期望在朕有生之年,能夠稍進一步,一年之中,除病災荒澇之外,人皆再無飢餓。」

「陛下至聖至明,賢明果決,內政修明、節儉愛民、蓋之如天、容之若地,必能得堯舜之治,天下太平。」李絢和李景嘉同時拱手,一連串的馬匹立刻拍了上去。

「朕知道朕的大唐是什麼樣子,比先皇稍強一些,但也強的有限。」李治一聲感慨,然而他話雖謙虛,但內中卻含自豪,他這一輩子,除了留了武曌這麼一個巨大的隱患之外,何處不比太宗皇帝強。

滅西突厥,平土谷渾,攻打契丹,滅絕高昌,絕百濟、高句麗,打新羅日本,領土疆域之廣空前絕後。

「陛下……」李絢和李景嘉馬上就是新的一堆賀詞要堆上去,李治直接擺手說道:「好了,奉承話就別說了。」

李治再度看向李絢,輕笑一聲,說道:「北平郡王,你可知,南昌郡王所說,人皆有三秋餘糧,可不是隨便說說的,這些年,他在彭州,在洪州,不僅修路鋪橋,貫通水利,還親自爬山涉水,尋找並培育高產量的穀物,如今已小有所得,彭王封地,還有南昌王封地

的畝產,今年至少要超過往年四成有餘。」

聽到李治這麼一說,李景嘉無比詫異的看向李絢。

之前,李絢那句「平生唯一願,人皆三秋糧」的詩句傳入他的耳中,他就已經感到有些不妥了。

畢竟這話不僅有諷刺皇帝沒有做到讓天下太平,甚至還有幾分覬覦神器之意。

換一個心胸狹隘的皇帝,聽到李絢這麼說,搞不好會將他直接抓起來。

側過身,看著李絢一臉的沉穩,李景嘉現在終於知道是李絢為什麼敢這麼說了。

原來他是在透過培育高產量的穀物來增長,讓百姓家中餘糧多增,這就沒問題了。

「陛下謬讚,臣弟雖做過一些努力,但如今的谷稻對水性,天時,肥料,間距的要求都非常苛刻,臣弟雖在彭州和洪州略微取得一些收穫,但距離推行天下,還差的很遠。」

說著,李絢從懷裡掏出一封奏摺,平遞向前:「臣原本想在今秋有所收穫之後,再向陛下彙報,然那***不得已,胡言亂語,今日只能將一些故往心得呈上,望陛下恕罪!」

「二十七郎有心了!」李治滿意的點點頭,一個眼神閃過,王福來,立刻上前接過了奏章。

「說起來,朕這裡也有一份奏章,你看看吧。」李治話音未落,一旁的一名小太監已經託著一隻木盤來到了李絢跟前,木盤上面放著一本紅皮奏摺。

李治略微抬頭,示意李絢開啟。

稍作沉吟,李絢還是上前拿起,開啟了奏摺,就見上寫:「臣,婺州刺史王方鱗,恭請聖安……」

看完這份奏摺,李絢的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這份奏摺是婺州刺史王方鱗口述,由他的幕僚代寫而出的。

因為如今的王方鱗,雖然自刺殺之後,身體好轉很多,但處理州務依舊心有餘而力不足,故他奏請皇帝,請罷他的刺史之職,並任命新的一任刺史到職。

李絢瞬間就明白了李治的安排。

他這是要李絢在抵達婺州之後,儘可能沒有阻礙的進行自己的理念施展。

皇帝在儘可能的用他,在對他有所防備的境況下,儘可能的在用他。

李絢這下心徹底放肚子了。

畢竟他再怎麼樣,也沒有想過要造李治的反。

就是武曌都做不到,更何況是他。

如今的朝野政局,如果說有十分的話,李治至少要佔其中的七分,武后在剩下的三分中佔的兩分,然後又和李治共同分享三分,太子李弘在世時,能佔剩下的一分,和李治共同分享兩分。.c

但如今李弘過世,他所佔了一分之中,已經有不少被武后侵佔。

李賢即便是即位,也只佔其中的半成,其他能夠皇帝共分一分。

至於更多的,就需要李賢自己去努力了。

武后雖然權傾朝野,但一切卻始終掌控在皇帝手中,起碼天下人是怎麼認為的。

他們也是讓天下人這麼認為的。

李絢自然也是同樣,至於更深的帝后博弈,那就不是李絢能看的見的。

「說說吧,到了婺州之後,你打算怎麼做?」李治微微側身,四周的宮女和太監,對他龍袍的打理已到尾聲。

李絢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臣所會不多,興修水利,貫通道路,修建碼頭,開闊商旅……」

稍微停頓,李絢認真的說道:「之後,臣準備整合絲場,高價購糧,讓百姓家中能夠多有餘錢,畢竟東南並不缺糧。」

「的確,如此老百姓便會安安穩穩的在家,不錯,不過這還不夠。」李治眼睛一冷,開口道:「朕不僅要你平穩婺州,還要你今年在婺州所收的

田賦比往年多上三成,有的東西,有些人佔了那麼多年,也該吐出來了。」

「臣弟遵旨。」李絢絲毫沒有猶豫就應了下來,這反倒讓李治忍不住的笑了起來:「看的出來,歐陽通這兩天來的調教,還是讓你收穫不少的。怪不得就連大理寺的人找你,都被擋了回去,不錯不錯。」

稍作停頓,李治滿是深意的問道:「二十七郎,朕問你一個問題:歐陽通和趙鞏都是你的舅父,你如何評價這二人?」

「啊!」李絢一時間滿臉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