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無數士卒森然站立。

刀槍向天,大營陣前殺氣凌厲。

李絢緩緩的跟在劉仁軌的身側,目光下意識的朝莫蘭驛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裡一片平靜。

將兒女情長收回心底,李絢的眼神冷冽起來。

目光望向遠處沙珠玉河對岸,無數晃動的人影,李絢的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輕輕的摩挲。

他的劍在渴望飲血。

劉仁軌率領一眾將領從各部大軍前方依次而過,每一名士卒都能清楚的看到這些領軍悍將的模樣。

站在大軍右側前方,劉仁軌一揮手,身側大纛立刻高高的豎立起來,發出呼呼的風響。

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一瞬間全部集中到了大纛之下劉仁軌的身上。

大軍主帥,西北道行軍大元帥,大總管,尚書左僕射,太子賓客,樂城縣公,劉仁軌。

“諸將,諸軍,今有西夷吐蕃者,妄自侵佔吐谷渾之地,奉大唐皇帝令,內外諸夷,凡敢稱兵者,皆斬。”劉仁軌右手在腰間一抽,瞬間,一把鋒利的長劍已經直接抽出。

銳利的劍刃在日光之下閃爍了冷寒的光芒,劉仁軌面色冷然的看向西方寬闊的青南盆地,大聲的呼喝:“奉大唐皇帝令,內外諸夷,凡敢稱兵者,皆斬。”

“斬,斬,斬!”無數士卒揮舞刀槊,齊聲高喊,殺戮氣息直衝向天。

李絢站在大軍中央,神色頓時為之肅然。

劉仁軌長劍猛地向前一斬:“大軍出發,斬殺敵夷。”

無數灰衣灰甲騎兵率先轟然而出,如同洪流一樣的,快速的朝著曲溝的方向而去。

為首的,赫然正是左衛中郎將王孝傑。

王孝傑的左衛騎兵主力,如今大部在曲溝,他現在正趕往曲溝,然後率領手下所有六千騎兵,朝著西方渴波川。

隨後而行的,是六千左衛步卒,在他們前方,兩千右屯衛騎兵已經朝著四面擴散而去。

作為中軍,南下驅逐吐蕃眼線,北上尋找攬水大壩所在,為大軍之眼。

他們才是今日這一戰真正主力所在,刀盾手,弓箭手,長槊手,還有大量的車駑,小型投石車,

無數旗幟之下,快速的衝著西面穩健的前行。

左衛將軍蕭嗣業從眾將中走出,對著劉仁軌鄭重拱手:“大帥,末將先去了。”

“嗯,諸事小心。”劉仁軌認真的點頭,拱手抱拳。

蕭嗣業勒馬轉身,轉眼已經率領一眾親兵朝著前方大軍的方向追了過去。

這一戰,蕭嗣業將會是最辛苦的人。

半個時辰之後,後軍,右屯衛六千步卒緩慢而行,朝向東南,逼近沙珠玉河河岸,戒備論欽陵吐蕃大軍突然渡河。

大營之中,如今還有六千兵卒。

兩千左衛步卒,兩千右屯衛騎兵,一千右衛騎兵,一千右衛步卒。

大軍開始拔營,但並不急於前行,在大軍前行的路上,每隔二十里設立一處臨時驛站,駐守兩百左衛步卒。

修建土堡,篝火,一旦有吐蕃大軍渡河,立刻燃起烽火,前線騎兵轉眼就會殺回。

大軍行進,容不得絲毫疏漏。

劉仁軌多年行伍,一切早就已有條不紊的安排下去了。

李絢看著另外一側已經準備好的右衛騎兵和右衛步卒,對著劉仁軌拱手道:“大帥,末將也該出發了。”

劉仁軌站在大軍之前,對著李絢抱拳還禮:“多加小心。”

李絢點頭,然後調轉馬頭,帶著一千右衛騎兵和一千右衛步卒,拉著五十輛馬車,快速的朝著北側南山之下而去。

從他們所在的恰卜恰河谷往西到茶卡鹽湖,一共有七條四十多米寬的河流從南山南側直流而下。

如今處於枯水期,河流並不是特別充沛,即便是步卒,也能直接平趟而過。

但只有常年的老牧民才知道這其中的蹊蹺。

這些河流,越是往西,越是接近茶卡鹽湖,河水也是充沛,但如今的河道中,大多卻並沒有多少水流。

原因如何,一望而知。

李絢率眾前行,經過了整整一天的準備,後面的五十輛馬車上,三十車上已經裝滿了尖銳的木樁。

這些木樁一旦插入河道,立刻就會深深的扎進去。

再加上剩下二十輛馬車上的草袋,他們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建立階梯式攔河大壩。

吐蕃人能夠在上游設立攔河大壩,李絢就能在稍下一點的地方,跟著設立攔河大壩。

只不過他沒有論欽陵手下人那麼長的時間準備,只能夠用階梯式的大壩來分批蓄水,消減吐蕃人的水攻之法。

到最後,即便是有水流從階梯大壩流下,也不過是正常的水流而下。

李絢只要做完這些,論欽陵的水攻之術,就會被徹底的瓦解。

但一切真的只有如此簡單嗎?

眼前這一戰,現在才剛剛開始。

……

沙珠玉河南岸,吐蕃大營之處,論欽陵站在一處山坡上,目光平靜的看著遠處曲溝方向。

大隊騎兵已經朝著渴波川而去,後面的步卒緩緩的跟進,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在緩慢開啟。

但拉的有些快。

論欽陵一時之間有些看不清劉仁軌的戰法,兩萬唐軍精銳已經次第展開,後方的六千兵卒壓陣。

另外在論欽陵看不見的地方,劉仁軌還有更多的暗手佈置。

這是一個令論欽陵異常警惕的對手,因為他對劉仁軌非常不瞭解,非常的陌生。

劉仁軌在安東道,數度大敗倭國,百濟和新羅大軍,雖然在西域少有人知,但看他以文官之身,殺敵無數,如今又身為大唐左相,親自率領兩萬五千大軍殺到青南盆地,絕對令人警惕。

之前數次交手,雖然很短暫,但足夠讓論欽陵清楚,這是一個狡詐如同狐狸一樣的對手。

最重要的,是在劉仁軌的手下,數萬大軍沒有第二個聲音。

不像當年大非川,郭待封還敢自持皇帝的信重,不服主帥薛仁貴。

如今這支唐軍當中,誰敢不服劉仁軌。

想要徹底拿下這樣一支大軍,指望鬆散的吐谷渾人根本不現實,但要吐蕃主力出戰,不死個三五萬人,絕對拿不下這一戰,但那樣一來,吐蕃國力大損不說,就他論欽陵,在國內的地位立刻就會受到各方挑戰。

“噠噠噠!”

兩隊騎兵從東北方向而來,快速的接近論欽陵,接近之後,迅速的跳身下馬。

兩名吐蕃斥候快速上前,然後對著論欽陵行禮道:“啟稟大相,唐人斥候已經全部展開,我軍已經無法探查其深處動向。”

論欽陵側過身,微微點頭,說道:“這是應有之意,大唐主帥只是讓我們看到最表面的東西,他真正的殺手鐧是不會讓我們看到的。”

稍微停頓,論欽陵轉頭看向西北方,沉聲說道:“傳令,青北都護尚結贊率虎師一部,青西都護素和貴率羊師一部,即刻東行,在渴波川,與唐軍會戰。”

“遵令。”吐蕃斥候迅速行禮,然後轉身,重新翻身上馬,然後快速的朝著西北方急衝而去。

吐蕃大軍,分為鷲師,象師,虎師,獅師和羊師。

鷲師守衛邏些,是吐蕃精銳當中的精銳,很少出動,但所部兵士,都是從其他各師當中挑選精銳加入。

象師歸吐蕃大相統帥,也就是論欽陵統帥。

整隻象師是論欽陵手上最重要的底牌。

虎師和獅師分佈在地方各部,是吐蕃軍中的支柱,一般和他國進行會戰的主力就是他們。

至於羊師,吐谷渾或者其他被吐蕃政府的各個種族,挑選精壯而成的軍隊。

他們在整個吐蕃軍隊體系中人數最多,戰力最差,但卻是不可忽視的僕從軍。

素和貴手下的羊師便是如此。

無數吐蕃斥候擺佈在沙珠玉河南岸,時刻窺伺著大唐大軍的行動,隨時將相關的情報送到論欽陵,還有其他吐蕃將帥的手裡。

同樣的大唐騎兵也在死死的盯著南岸的吐蕃騎兵。

在劉仁軌的眼裡,北岸的吐蕃兵卒和吐谷渾兵卒已經砧板上的魚肉,真正值得他提防的,是論欽陵何時會親自切入戰場。

……

遠處的南山山頂之上,一隻蒼鷹飛在高空之中。

目光窺伺著前方整個東西長兩百多里,南北長七十里的狹長盆地中的這一場激戰。

雖然無法看清更多的細節,但是超過五百人以上的軍卒調動,瞬間就全部映入李絢的眼底。

李絢如今已經率軍運動到了第三條河,哈兒梗河的上游。

這條河道筆直,河岸略深,但裡面的河水卻剛到膝蓋,步卒都可趟過,都別說是騎兵。

若說這裡面沒有貓膩,鬼都不信。

李絢回頭,之前的兩條大河,河水水量比這邊要大的多,但吐蕃人並沒有在上游做手腳。

因為那兩條河距離唐軍大營太近路。

幾乎是在大軍紮營的第一天,騎兵斥候就已經朝著上游衝了上去,裡裡外外細緻的查了一遍,什麼都沒有。

眼下這一條河,在唐軍斥候偵查之外。

吐蕃人很早就已在上游設定攔水壩,積極蓄水,準備在關鍵時刻,開壩防水。

洪流瞬間衝下,淹沒無數。

但這一條大壩並不是吐蕃人最重要的殺手鐧,這裡更多的作用,是吐蕃人攔截唐軍退路所用。

他們真正的殺手鐧,在前面的兩條河:塔溫河和塞日河。

那裡也是渴波川的核心地帶,地勢卻詭異的偏低。

一根根木樁被直接釘進軟爛的河道之中,隨後,一袋袋裝滿了石塊和泥土的的草袋,被塞進了木樁之間。

一道小型的河壩立刻就被建立了起來。

在中間留了一條石子路之後,李絢起馬快速的往上,朝著塔溫河更上游而去。

前行的同時,李絢朝著二十多里外看去。

似乎隱隱間,他已經聽到了一陣喊殺聲。

王孝傑已經率部和吐蕃人廝殺在了一起。

轉眼,李絢已經放心的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