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之中,劉仁軌身穿一身黑色錦袍,正中繡一朵五寸大的獨科花。

火光明亮,劉仁軌指著一名戴著藍色氈帽的中年突厥貴族,對著眾人介紹道:“這位是上柱國,鎮國大將軍,太僕寺卿,檢校右驍衛將軍,史暕。”

“見過大將軍。”李絢,還有李謹行,蕭嗣業,孫仁師,王孝傑,李多祚,同時對著史暕拱手行禮。

在論欽陵調遣象騎兵衝過沙珠玉河準備踩踏左衛主力的時候,正是史暕率領六千突厥騎兵,從沙珠玉河下游直接渡河,一舉殺穿了吐蕃人東翼主力。

至於導致吐蕃人沒能及時發覺突厥騎兵出現的原因,正是李謹行和李多祚率領的三千右領軍衛精騎。

吐蕃人的東翼大軍斥候,全部都被李謹行和李多祚的右領軍衛精騎截殺,同時也讓他們將注意力放在了東面,最終導致沒有能夠及時發現突厥騎兵隊出現。

“見過南昌王,大將軍,將軍,中郎將。”史暕雖然穿著一身的突厥服飾,但是為人卻非常的儒雅客氣。

這一次,他所率領的六千突厥騎兵,是朝中特意從草原徵調的。

這些突厥騎兵,常人根本無法統領,也只有史暕這樣的突厥皇族,才能盡數統帥。

史暕,阿史那·暕,前右驍衛大將軍、青海道行軍大總管,薛國公阿史那·忠之子。

史暕曾多次追隨其父在青海這片土地縱橫,劉仁軌這一次無聲無息的將他調了過來,手段足實狠辣。

抬手,示意眾人坐下,劉仁軌這才肅然的開口道:“此番大戰,左衛,右屯衛,右衛,擊潰吐蕃青北都護尚結贊部騎兵兩萬人,擊殺一萬三千人,俘虜三千人,尚結贊僅率兩千騎退入青西之地,另外還有兩千人逃入山林不見。

另外,擊潰吐蕃青西都護素和貴部兩萬人,素和貴部大半逃入伏俟城。

右領軍衛和右驍衛擊潰吐蕃青東都護麾下一萬兩千人,擊殺四千人,剩餘八千人匯入論欽陵大軍撤往大非川。”

劉仁軌說完,在場眾人的目光都在彼此臉上逡巡。

死在王孝傑手裡的吐蕃騎兵最多,素和貴部兩萬人被直接擊潰,尚結贊部騎兵死在王孝傑六千騎兵麾下的就有四千人,另外還有一千多俘虜。

蕭嗣業麾下左衛主力步卒和右屯衛騎兵,總計擊殺吐蕃騎兵三千人。

其他的,就是死在李絢手下的六千人,俘虜的三千人,有一千多,是他手下的人抓的。

拋開那些吐谷渾人,死在李絢手上的吐蕃騎兵反而是最多的。

關鍵是,他的手上只有一千騎兵。

剩下的突厥騎兵,短短的時間裡,就擊殺了四千吐蕃騎兵,在眾將之中排列第三。

劉仁軌重重的敲了敲桌案,然後說道:“此戰之功勳,長史,統計之後,立刻在向各部公佈,另外,為慶賀今夜之勝,各部允許飲酒一碗。”

“多謝大帥!”在場眾人立刻站了起來,對著劉仁軌直接拱手。

高原之上,士卒身體反應不一,但無論如何,一碗酒都能讓所有計程車卒精神興奮一整夜。

劉仁軌揮手示意眾人坐下,然後才又接著說道:“此番戰事,到如今,論欽陵率部退走大非嶺,此番吐蕃雖損傷兩萬餘眾,但並非傷筋動骨,尤其大非川之地,歷來險要,更何況還有青南高山阿尼瑪卿山山脈,想要仰攻烏海,越發困難,故而,本帥與中樞諸相議定,先拿下大非嶺,於大非嶺建立營寨,伺機攻伐烏海。”

李絢的目光凝重,此戰,大唐雖勝,但並非一錘定音的大勝。

若是因此而有任何自滿,遠攻烏海,那麼他們就算是有多少人都不夠往裡填的。

“傳令。”劉仁軌目光凝重的看向眾人,最後落在李謹行身上,然後沉重說道:“右領軍衛出兵五千,前壓興海,同時令黑齒常之所部,積極東下攻伐同德。”

“末將領命。”李謹行和李多祚立刻站了起來。

“左衛騎兵和右驍衛騎兵一萬兩千人,攻佔大非嶺。”劉仁軌剛剛說完,王孝傑和史暕就已經同時站了起來。

劉仁軌擺擺手,接著說道:“攻佔大非嶺之後,左衛騎兵固守,右驍衛騎兵配合左衛步卒,掃蕩青東和青南駐縣,但凡攻佔之地,左衛步卒駐紮城池,右驍衛騎兵掃蕩山野,所得一切牛羊,全部歸右驍衛所有。”

劉仁軌一句話說完,在場眾人同樣愕然的看向了史暕。

史暕平靜的拱手,說道:“末將領命。”

看史暕的模樣,在場眾人就知道,這些牛羊,就是突厥人參加這場大戰隊賞賜。

往常的時候,朝廷對隨戰的突厥人,多賞賜金銀和官職,如今直接賞賜牛羊,除了因為朝中糧稅緊張以外,也有想要拉深突厥和吐蕃人矛盾的打算。

突厥人搶了吐蕃人的牛羊,啃食了他們的草場,以後雙方之間還能合作才是怪事。

“末將領命。”王孝傑隨後拱手。

對於這些朝堂之上的算計他看的不深,但他卻有足夠的實力和信心來威懾這些突厥人。

劉仁軌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李絢身上,最後沉聲說道:“右屯衛調步卒三千,騎兵一千,歸南昌王麾下,與南昌王本部進發伏俟城下,擇機攻伐伏俟城,最後剩下的右屯衛負責押運糧草。”

“末將領命。”李絢和孫仁師同時站了起來,對著劉仁軌肅然拱手。

劉仁軌擺擺手,繼續說道:“南昌王之責,務必保證拿下伏俟城,右屯衛剩餘六千人,除了兩千人守衛大軍本部以下,其他四千人負責給各處運送糧草……糧草運送不足之處,各部自己解決。”

劉仁軌一句話說完,在場眾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李絢身上。

糧草,是劉仁軌統轄各部的殺手鐧,但這其中,最要命,還是李絢這邊。

兩千騎兵,四千步卒,糧草本身就緊張,更別說他還要面對伏俟城這個難題。

眾人都知道,吐蕃人早在之前,就已將伏俟城的糧草全部悄然的轉運離開。

如今的伏俟城中,除了素和貴部一萬餘人以外,多數都是婦女老弱,這本就是論欽陵針對大唐的最大殺手鐧。

十幾萬人,一座城池,每天消耗的糧食何止是恐怕。

任何人,只要兵臨城下,立刻就能感到那種恐怖的壓力。

當年白起坑殺趙國幾十萬降卒,缺糧雖是主因,但後世依舊留下了無數罵名,李絢稍不注意,立刻就會步白起的後塵。

看著劉仁軌,李絢出奇平靜的拱手道:“末將領命。”

眾人的眉頭忍不住的就是一挑,難道說南昌王已經有了應對之法嗎,還是說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效仿白起?

孫仁師跟著拱手:“末將領命。”

眾人的注意力這才被拉了回來。

劉仁軌面色肅然的看向眾人,然後說道:“此番之戰,不能如當年大非川一樣輕敵冒進,最終導致後路被斷,全軍覆滅。

如今攻伐烏海,需步步經營,清除整個青南盆地之中的所有隱患,讓其變成我朝進攻烏海最大的後勤之地、

諸位也並非只是軍中將領,他日想要登堂拜相,如今就需要好好考慮了。”

“末將遵命,謹遵大帥教誨。”在場眾人同時站了起來,對著劉仁軌肅然拱手。

這便是如今大唐進攻吐蕃的最大戰略,經營青海,以青海為基地,跳板,進攻烏海。

拿下烏海,然後再一步步的攻伐邏些。

“官話說完了,本相說說私人告誡。”劉仁軌坐下,看向眾人,平靜的說道:“左衛為此戰經營青海主力,左衛需在盆地之中,尋找合適的耕種之地,準備他年種植穀物,自備糧草;右驍衛騎兵收斂當地牛羊馬匹,選擇適合草場進行統一放牧。他日,若是有不願意離開的人,則會賞賜耕地和草場於諸人……”

遷移流民,還有沒有自己草場的突厥族人,這是以後最大經營策略。

流民之事,自然由大唐自己處置,但突厥人之事,卻由突厥人自己決定。

並不是所有突厥人都有自己的牛羊和草場的。

甚至有的突厥人,即便是回到了漠北草原,帶回去的牛羊也不一定是他自己的,但留在這裡,卻有著無限可能。

眾人的目光落在了史暕的身上,他這個曾經的突厥皇族,已經是朝廷正兒八經的鎮國大將軍,太僕寺卿。

此番他來這裡,除了統帥突厥諸部以外,恐怕最大的事,就是這件事。

眾人頓時沉默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劉仁軌輕輕的敲了敲桌案,將眾人注意力重新拉了回來,然後他看向眾人,笑著說道:“正事說完,說說家事,也是喜事。”

劉仁軌從桌案之下取出一本公文,笑呵呵的看著眾人說道:“今日老朽接到了朝中邸報,三日之前,老朽孫女,三娘瑾瑜,南昌王妃,誕下鸞女,陛下賜名:福昌縣主,食邑一千戶。”

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間全部落在了李絢身上。

李絢突然有些顫抖的接過邸報,手已經迫不及待翻了開來,看著上面寫的文字,李絢低聲的唸了出來:“上元三年歲次丙子,七月丙申朔庚寅初八日,帝曰:南昌郡王絢長女,幼以父耀,地惟懿戚,錫以湯沐,抑有舊章;封福昌縣主,食邑一千戶。”

“恭喜王爺,恭喜大帥!”在場眾人看著李絢,看著劉仁軌,同時拱手慶賀,臉上滿是驚喜。

“多謝諸位。”劉仁軌笑呵呵的拱手。

李絢站在一旁,看著手裡的邸報,心緒無比的複雜,他有女兒了。

女兒,女兒。

一股遠隔千里的血脈牽引,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晰了起來。

發自心底的歡喜,忍不住的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李絢滿臉笑意的拱手對著眾人還禮,隨後略微克制的對著劉仁軌拱手道:“嶽翁,孫婿想請所有軍士都飲一碗……明日吧,今日戒備論欽陵襲營,明日,孫婿請所有軍士都飲一碗酒,後續軍需所缺,南昌王府很快補上。”

“難得你還能記得這是在戰場上。”劉仁軌滿意的點點頭,隨後,說道:“明晚老夫和你一起吧,家有喜事,聖人恩賜,士卒同享!”

“多謝嶽翁。”李絢拱手,然後朝著營帳外面喊了一聲:“崔鼎,將本王賬中那幾罈好酒都拿過去,本王今夜要與嶽翁和諸位將軍痛飲……”

“就知道你藏了好酒。”劉仁軌摸著鬍鬚,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他的目光落在李絢身上,看到李絢緊握著手裡的邸報,絲毫不放鬆,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

……

酒過半晌,李絢喝的酒意朦朧。

今夜,他沒有絲毫的抗拒,酒來即盡。

突然,耳邊傳來劉仁軌的聲音:“賢婿,今日難得暢快,不如為老夫作詩一首,以示慶賀。”

“喏!”李絢有些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其他人笑呵呵的看著他。

其實除了李絢,大家都沒有喝醉,他們什麼酒量,豈能輕易喝酒。

今夜的酒,大半都進了李絢的肚子裡。

現在都看李絢能作出什麼樣的好詩,然而李絢剛一開口,他們的臉色就變了。

就見李絢手握酒杯,搖搖擺擺的開口:“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嗆啷”一聲,長劍出鞘,冷鋒寒冽。

眾人眼底,映出劉仁軌白髮蒼蒼的面容。

眾人立刻肅然站起,躬身致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