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六月中旬,依舊帶出一絲冰冷。

宗吾古城之上,李絢穿一身黑絲錦袍,遠遠的眺望遠處的自家大軍營寨。

整個營寨如今依舊燈火通明,因為就在半個時辰前,吐蕃人才剛剛試圖兇猛的試圖渡河。

李多祚站在河邊親自指揮,十架同時投射,直接將吐蕃的木筏橋砸的粉碎。

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絲毫放鬆不得,稍有大意,立刻就一敗塗地。

所以將原本擺放在後營的投石車,也調了六架上來,這才維持住局面。

李絢就在宗吾古城上看著,數日以來,吐蕃幾乎每晚都要偷襲渡河好幾次。

雖然一次都沒有成功,但卻逐漸的被他們掌握住投石車的投石規律和範圍。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時間一長,投石車的威力會很快減弱。

但這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吐蕃人在貴德前線不停的增兵,每天都有不少士卒從前線撤下來。

有因為重傷的,也有因為高原瘴病的,但因為實在人數太多,就算是要控制也控制不住。

很多尼羅湖前線的戰況就傳了出來。

吐蕃人不顧一切的戰陣衝殺,但幾乎全部都倒在了大唐弩陣之下。

然而吐蕃人實在太多了,總是能衝過弩陣衝殺過來,近戰搏殺之下,唐軍士卒的死傷也不在少數。

但不管如何,尼羅湖東口依舊牢牢的掌控在大唐的手裡。

尤其現在,蘭鄯道的主力大軍已經殺出了日月山的山口,準備突入南山峽谷。

衝出南山峽谷,便是伏俟城。

尼羅湖東口距離伏俟城,那座曾經的吐谷渾王都,也不超過兩百里。

王都,很多士卒聽到這兩個字,就忍不住的熱血上頭,恨不得現在就立刻殺不過。

但可惜,士卒的輪替是有規矩的,不是誰想上前線就能上前線的。

就在這個時候,吐蕃人迅猛的渡河終於提醒了他們,他們自己其實就在前線。

李絢收回自己,微微側頭,看向西面的吐蕃營寨方向,不得不承認,烏西扎是真的抓住了他們的要害。

李絢的確可以不停的從後方調兵上去補充,但問題是,隨著吐蕃人不要命的瘋狂衝殺,李絢手裡能夠調到前線計程車卒越來越少,說不得某一天,他就真的得從隆務寨調人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的聲從下面傳來,隨即,李竹快速的來到了李絢身後,語氣肅然的說道:“王爺,蘭州急報。”

李絢忍不住的眼睛一亮,快速的接過公文,看了一眼之後,忍不住長鬆了口氣。

沉聲說道:“傳令,後山的兩百人,明日開始,執行計劃。”

“喏!”李竹立刻拱手。

“傳令,立刻將循化剩下的四百人全部調上來,到了宗吾之後,每日調一百人去河口軍寨。”稍作停頓,李絢緊跟著說道:“按照計劃,一旦訊號打響,所有人全部都殺過去。”

“喏!”李竹快速的下山。

李絢轉身看向吐蕃軍寨的方向,眼神中閃過一絲血腥。

命運的輪盤,終於開始轉動了。

……

“踏踏踏”急促的馬蹄聲在河口軍寨東門響起。

李絢帶著十幾名千牛衛,還有一百步卒迅速的抵達了隆務軍寨,一時間不知道驚醒了多少人。

李多祚第一時間迎了上來,火光之中,臉色詫異,怎麼現在這時候來了。

李絢沒有時間廢話,翻身下馬,直接說道:“現在立刻調四百軍卒,連夜出發,這裡有一百人,即刻補充,從後日開始,每日有一百人補充到位……告訴你的人,準備動手了。”

李多祚立刻神色一震,壓下心中的喜意,拱手領命:“末將遵令!”

李多祚的動作很快,僅僅半個時辰之後,四百人計程車卒,已經身穿戰甲,手握長刀,腰帶弩弓,快速的列隊完畢。

李絢從前往後看了一遍,然後沒有絲毫猶豫,一揮手:“出發!”

四百人的軍卒立刻出動,這番動靜,根本瞞不住後營當中的秦侍。

他僅僅是看了一眼,心裡立刻就明白,是前線的強行壓迫奏效了。

這半個月以來,吐蕃從後方調了兩千士卒抵達尼羅湖前線,李謹行的右領軍衛大軍雖然暫時的抵擋住了,但付出的代價也不小,這些日子,從前線退下來計程車卒,數量早就超過了一千。

也就是南昌王依舊在令人驚奇的不停從後方調兵上去,不然前線早支撐不住了,可即便是如此,後方大軍也到了調無可調的地步。

現在,就連一直在後方坐鎮的南昌王也被迫調了上來。

這是最後一批了。

秦侍低下頭,閉著眼睛,集中耳力的聽著外面的動靜。

在無數的腳步聲離去之後,整個營寨,莫名的開始變得寂靜了起來。

吐蕃人雖然察覺到了這邊的異常,但終究是沒有確定。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們整個一夜都沒有再發動任何攻擊,直到第二天前方增兵的訊息傳來時,他們才察覺到發生了什麼。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新的一百援兵已經趕到。

……

依舊在山巔之上,烏西扎目光謹慎點看向對面的營寨,黃昏的餘光在湍急的黃河水面上鋪下了萬道金劍。

“都護!”面色冷淡的阿卓瑪,一身黑衣,出現在烏西扎的身後。

“今晚你親自去,天黑就出發,本都要最快的確定,南昌王現在究竟在哪裡?”烏西扎頭也沒回,命令直接下達。

“是!”阿卓瑪一躬身,只是後退一步,便在陽光下直接消失了。

一旁的胡日勒看到這一幕,眉頭忍不住的一挑。

“你是想問,真的有必要派阿卓瑪親自出面嗎?”烏西扎依舊背對著胡日勒。

胡日勒微微躬身:“都護,阿卓瑪畢竟是暗衛的東山夜魔主,她親自出動,萬一出事……”

“暗衛的東山夜魔主沒那麼容易被抓住的,更何況真要換了其他人,誰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帶回訊息。”

烏西扎搖搖頭,轉身看了胡日勒一眼,然後直接說道:“你也回去準備吧,只要確定了南昌王的位置,我們立刻就出兵,拿下北岸唐軍營寨,截斷糧道,然後從背後,狠狠的捅他們一刀,將這萬餘唐軍,徹底滅絕。”

冷冽的殺意在半空迴旋,胡日勒立刻躬身:“屬下領命。”

胡日勒轉身而去,烏西扎依舊站在山頂上,望著對面的唐軍大營。

不知道為什麼,烏西扎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似乎在前面,有一個巨大的陷阱在等著他。

但是陷阱究竟來自什麼地方,他一時間也說不清楚。

無論如何,那位南昌王都是一個危險的人物,他必然會做好充分的後手,才會直接殺向尼羅湖。

胡日勒看過從其他方面轉來的洮州軍報,勃倫贊刃的三千騎兵,幾乎就毀在南昌王一人之手。

彷彿他到了洮州就在南昌王的注視之下。

算無遺策啊!

所以想要踏平南昌王留下的手段,一個是探知到它,另外一個,就是快速直接的硬趟過去。

夕陽徹底落日,天地間陷入了一片黑暗,半個時辰之後,圓月終於升到了天空。

“都護!”平靜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烏西扎立刻轉身,看向阿卓瑪說道:“怎樣?”

“找到了秦侍,確認南昌王已經前往了西邊,但具體在哪兒他不知道。”阿卓瑪平靜的說出了訊息。

這個時候,剛剛從河對岸回來的阿卓瑪,身上的衣服竟然一點沒溼。

“他還知道什麼?”

“我去的時候,他剛剛從中軍大帳回來,他給南昌王做的沙盤,還有半個月就能完成。”阿卓瑪嘴角輕輕翹起一絲,彷彿在為她突兀的出現在秦侍的營帳而感到得意。

那個可憐蠢貨,連他拿的木片帶有特殊的香味也不知道。

“對了,就是這個。”烏西扎立刻就想明白髮生了什麼,嘴角微微閃起一絲冷笑:“我就說哪裡有什麼不對,南昌王之前一直計劃著要殺過來,奪下同仁,那麼在他的手上,必然還有這樣一批人手,藏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等著我們露出破綻的時候直接殺過來。”

阿卓瑪的神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嘴角一抽,還是忍不住的點頭,說道:“的確,他的手裡應該還有這麼一批最後的人手。”

“不錯,就是最後的人手,告訴胡日勒,從現在開始,立刻加倍攻勢,我要將南昌王的人手全部逼出來,然後……”烏西扎伸手在半空用力一攥,彷彿抓住了誰的咽喉一樣。

……

一塊塊木筏被迅速的鋪在黃河河面之上,河水立刻將木筏全部浸溼。

吐蕃士兵的動作乾脆利索,速度快點驚人,轉眼間,木筏已經鋪過了黃河中央,迅速的朝著北岸蔓延而來。

但此刻,木筏上的吐蕃士兵並不多,只有那些鋪設木筏的人在快速的動作。

但是在南岸岸邊,無數的吐蕃士兵緊緊的盯著,只要木筏接近黃河北岸,他們立刻就會衝殺過去。

就在這些木筏落入投石車攻擊範圍的時候,霎那間,無數的滾石飛天而起,狠狠砸在了木筏上。

二十架投石車,全部被調了上來。

“轟”的一聲,極脆的木筏立刻就被砸碎,但滾石也在同一時間落入到了黃河之中。

上游,一根根木樁已經順勢砸了過來。

這個時候,一連串手持長鉤的吐蕃士卒從岸邊已經衝了上來,將所有的木樁全部都攔了下來,最後甚至勾到了木筏上,成為固定木筏的工具。

此時,木筏陣依舊在穩定的前進,滾石只能稍微延緩它的前進速度。

“嗖”的一聲,一支長箭劃破夜空,直接射穿了一名鋪設木筏的吐蕃士兵的咽喉。

隨即,更多的羽箭瞄準這些鋪設木筏計程車卒直射而來,吐蕃木筏陣的速度,立刻為之一停。

“衝!”

南岸之上,一聲令下,無數的都吐蕃士卒瘋了一樣的衝了過來,不少人的身後都揹著並不沉重的木筏。

這些木筏的材質,竟然全部都是竹筒。

“轟!”

滾石,弓箭紛紛落在了黃河之上,鮮血頓時染紅了一大片。

……

清晨,百餘人的援兵急匆匆的從南而來。

剛到,他們立刻就衝到前陣,接管了防禦,原本計程車卒立刻退回去休整。

烏西扎看到這一幕,臉上露出了輕笑。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更遠處北方的山巔上,還有另外一個人,也露出了輕笑。

李絢抬起頭,輕聲說道:“終於,北風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