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燭火閃爍。

李絢從一側拿過一張宣紙,在左上角簡單的勾勒出了雲中定襄諸州的位置,然後說道:「餘叔,你曾經教過大郎,若要做事,當內外並舉,若是突厥諸部亦有如此打算,他們會如何做?」

李絢的話剛說完,就看到餘澤愕然的抬起頭,似乎想到了什麼,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李絢看著餘澤,目光平靜的說道:「當初是因為聖人果斷的調遣平陽郡王到定襄,這才讓突厥諸部迅速的安定下來,若是陛下沒有調遣平陽郡王,甚至因為東南突然出現的亂局,而忽略了突厥諸部之事,情況會怎樣?」

當初天陰教起事,看起來僅僅是東南一場稍有點麻煩的亂局,但如果一個處理不當,在連鎖反應之下,立刻就會引起巨大的動盪。

餘澤深吸一口氣,他低著頭,仔細思索片刻後,終於抬頭,說道:「屬下明白了,王上的意思,是天陰教透過吐蕃和突厥勾連在了一起,當初的洛陽的整個事件,就是一連串針對我朝的攻勢,天陰教在東南起事,突厥在北方動亂……」

「還有新羅,新羅若是趁機在東島搗亂,我朝軍力被牽制東方,這個時候,吐蕃再突然從西邊狠插一刀而來,會不會,直接殺到長安城下。」李絢一句話,就將危局提高到了極致。

餘澤的臉色雖然難堪,但還是點頭說道:「若是應對失當,或者是我朝內部人心不定,有人作亂,確有可能。」

「就比如莊王,淮南郡王,甚至是杞王之事。」李絢輕聲一嘆。

「王上,若是如此,那麼太子的死?」餘澤的眉頭頓時狠狠皺了起來,一切怎麼又繞了回去。

李絢直接擺擺手,說道:「混亂之下,謠言很有可能會變成真相,孝敬皇帝病亡乃是朝野共識,天陰教被滅,新羅也在求和,突厥諸部也被平陽郡王死死壓制,如今只剩下吐蕃了……

吐蕃對於眼前局面必然不甘,但是他們能夠挑動的……」

「就只有突厥。」餘澤頓時站了起來,在書房中來回不停的踱步,片刻之後,似乎想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情,餘澤腳步一頓,滿臉驚駭的看向李絢:「王上,吐蕃想幫突厥復國。」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一旦大唐的北部重新出現一個強大的突厥汗國,那麼北有突厥,西有吐蕃,都距離長安那麼近,立刻有事,當年突厥鐵騎殺到長安城下的事件,就很有可能重演。

宣紙上,李絢從右上和左下分別拉出兩條線,最後在中央匯聚。

一個濃重的黑點出現在宣紙中央,那裡,正是長安。

「王上,此事需要立刻稟明聖人和天后,需要多加防備啊!」餘澤趕緊走到了李絢面前。

「然則,誰又知道,這何嘗不是一計呢!」李絢抬頭,眼神異常清醒的看著餘澤,說道:「突厥諸部,有平陽郡公鎮壓,一時根本亂不起來。

若是朝中這個時候,對突厥貴戚動手,那會不會引發朝中諸多突厥遺族的不安。

餘叔,光是剛才那五位,就已經涉及右屯衛,左衛,右衛,左驍衛和太僕寺,而且還有更多突厥貴戚在朝中擔任要職。」

「這!」餘澤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若是沒有真憑實據,就對這些人動手,那麼朝中立刻就會大亂,同樣會給吐蕃帶來機會。

「況且,如今這局面,朝中未必就沒有察覺,不然的話,武承嗣,狄仁傑,還有秦俊,何必先後都來呢。」李絢的輕輕嘆一口氣。

如果說武承嗣的到來,只是天后想要讓武家重新和貴戚聯絡起來,那麼狄仁傑的出現,當時就讓李絢有點覺得不對勁。

不過當時,他更多的注意力在武承嗣的身上,沒有多想狄仁傑出現

的蹊蹺。

因為他差點忘了,現在的狄仁傑雖然不是後來那麼千古宰相,但是他在大理寺數月之內就已經判決積壓舊案數千起,一無錯差,極得大理寺卿張文瓘的賞識。

況且狄仁傑並不是那種願意攀附權貴的人,他怎會輕易來參加自己的婚事。

李絢這麼想並不奇怪,事實上他倒是有些忘了,他自己的查案能力也不弱。

大理寺的人對他觀感向來不錯,更別說還有永徽碑的事情。

還有秦俊,秦俊幫李絢去相府迎奩,那是早就定好的事情,本來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地方,但是李絢突然想起,秦俊那日初來王府,是帶人巡邏而來的。

帶人巡邏恰好來到了王府四周。

李絢還記得秦俊曾經說過,有一些原本該是丘神積負責的事情,交到了他們的手上。

這話單聽可能沒什麼,但一旦前後聯絡起來,那就有些可怕了。

有人在突厥人的背後操縱著一切,又有人在朝內操控著一切。

李絢不知道為什麼,他自己的這場婚事,被人攪合了進去,成了別人鬥法的工具。

「這些突厥人當中肯定有人不安於室,不然不可能被吐蕃人挑動。

突厥人即將要動,那麼……突厥,突厥汗國……不好,他們要逃離長安,又或者,在離開長安之前,做些什麼……大婚,王上明日,我們?」

餘澤頓時想清楚了這裡面和南昌王府的關聯,臉色無比難堪的看向李絢。

李絢的臉色非常平靜,毫無疑問,在餘澤到之前,他已經想清楚了這一切。

對方要藉助王府做筏,但首先,他們要掌握王府,又或者是滲透王府。

「阿史那·泥熟匐,左驍衛中郎將,突利可汗之孫;阿史那·伽那,右衛中郎將,頡利可汗之孫。」李絢抬頭看向餘澤,說道:「就這兩家,他們在長安的人手不多,想動手,就只能想辦法招募城中的死士,訊息難免會流傳出去,朝中既然已經有了戒備,我們就不需多管。」

說到這裡,李絢臉色鄭重的看向餘澤,說道:「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清除府記憶體在的一切隱患,所謂內外並舉,突厥人想要在王府內動手,那麼除了外面的人手,府裡他們也必然做了手腳,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將這手腳找出來……」

「砰砰砰」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後院倉房之中,一名穿著黑色勁服,身材瘦削,臉色露白有些蒼白的年輕人,站在兩隻繫著紅綢的木箱之前,對著李絢和餘澤拱手道:「王上,東西就在這裡面了。」

李絢向後一揮手,李竹立刻上前,立刻將木箱開啟,裡面是十幾顆長的有些奇峻的奇石。

奇石,怪石。

賞石之風,古皆有之。

《尚書·禹貢》曾載:當時各地貢品中偶有青州「鉛松怪石」和徐州「泗濱浮磬」。

東漢鉅富、大將軍梁冀的「梁園」和東晉顧闢疆的私人宅苑中都曾大量收羅奇峰怪石。

繼而南北朝至今,賞石之風日盛。

孝敬皇帝李弘和前相閻立本都是其中大家。

故而,今日當劉府送來的嫁妝當中,有這麼兩箱看起來有些意思的奇石,李絢也沒有在意。

但誰能想到,就是這些石頭,被人家做了手腳。

「咳咳!」臉色有些蒼白的年輕人,咳嗦了兩聲後,說道:「回稟王上,按照古籍記載,此石名為願望石,產自突厥金山一帶,因容易遇水起火,故而被稱之為神石,只有突厥部族的祭祀才能得見,外人,尤其是我朝眾人,更是極少有人見過……咳咳……」

「好了,東西既然找到了,你就去休息吧。」李

絢轉身看向李筆,沉聲說道:「告訴我們的人,這些天,多餘的事情一件也別做,只帶眼睛盯著,別帶嘴,也別手,這次的事和我們無關。」

「喏!」李筆咳嗦了兩聲之後,微微拱手退了下去。

「他的身體還是那樣。」餘澤站在李絢身側,看向李筆的目光中充滿了擔憂。

「還好,只要不是太過操勞,活到四五十不成問題。」李絢輕嘆一聲,語氣中帶著無奈。

李筆的心臟天生就有問題,如果不是李絢對心臟的認知遠超時人,並且還大膽的在他心臟上施針,不然的話,他的命早就沒了。

不過有所失,就有所得。

李筆雖然心臟不好,但他天生過目不忘,雖然身體不好不能外出,但南昌王府的商隊,從西域到益州,再到東南,無數賬目,資訊,一路上的人脈往來,他全部處理的妥妥當當。

如今這所謂的願望石,也就只有他能夠一言說出它們的來歷。

看著箱子裡面略微發青黑色的石頭,李絢心裡也是一陣驚訝。

這東西不是石油,可偏偏還能遇水起火,真是神奇。

李絢能夠想到的東西,也無非就是石灰,而且石灰也只是發熱而已。

難道是石灰和磷石的匯合物,在地下壓了千萬年之後,形成的特殊礦石?

遇水容易著火,怪不得平日裡不常見,豈不是地表的這些東西,全部都會遇水燒沒了?

看著這些石頭,李絢抬頭看向李竹,說道:「去把箱蓋子內側的暗板去掉。」

「喏!」李竹拱手,然後上前,將箱蓋內側的暗板小心的拆了下來。

暗板之下,是一塊箱蓋大小的羊皮,上面毛髮皆在。

揭開羊皮之後,下面就是一整塊,已經融合了小半的冰塊。

看到這塊冰塊,還有箱蓋子裡面的冰水,餘澤忍不住的倒吸一口氣涼氣。

他能夠想象到,一旦到了明日夜間,這塊冰徹底融化,然後透過羊皮,透過暗板,滴落到願望石之上,那麼一起火,整個箱子,整個木架,還有整個庫房都會燃燒起來……

「原來是為了製造混亂。」李絢有些明白了過來,看向李竹說道:「明夜,派人守在這裡,看看有什麼人悄然而來,至於這些石頭,埋到後院地下吧。」

「喏!」李竹立刻拱手。

一側的餘澤趕緊說道:「王上,東西是左相府送來呢,那麼左相家裡肯定也有……」

「不急,先弄清楚這些東西是怎麼到的左相府再說。」李絢的神色平靜。

很多東西在一瞬間閃入了他的腦中,突厥人,秦俊,狄仁傑,武承嗣,左相府,來遂,黃家,靈州都督,吐蕃,突厥。

明崇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