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北風突起。

李絢站在隆務河口黃河北面的高坡上,黑衣黑甲,目光平靜,低聲說道:“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六月時節,天氣多為東北風,北風,偶有西南風。

三天前,北風起,李絢就已經來到了這裡了。

李絢低頭,目光望向下面的自家營寨,眼神凌冽。

黃河北岸大寨之中,如今正在戰後短暫的歇息當中,有的人,甚至累的睡了過去。

李多祚站在河邊之上,面前的黃河水面上,飄著無數的木筏碎片,有的甚至被繩索死死的拴著。

即便是黃河水流再湍急,一時半會也衝不走他們。

在更遠處的河面之上,一大片連在一起的木筏,幾乎佔據了小半的河面。

南岸上死死固定住它們的繩索,確保他們這些在投石車攻擊範圍外的木筏,不會受到絲毫影響。

河面上最少不了的,還是吐蕃士卒的屍體。

這幾天的時間裡,吐蕃人衝擊的次數非常頻繁。

每當木筏鋪過黃河中央,後面的吐蕃士兵幾乎是瘋了一樣的衝過來,鋪設木筏的鋪設木筏,射箭的射箭。

黃河北岸的投石車,弓箭手,甚至弩箭手,每一次都幾乎是用了全力,才將他們趕回去。

不過還好,他們累的夠嗆,但吐蕃人死的夠嗆。

河面之上,站立不穩,吐蕃人的弓箭很難射的精準。

北岸上除了那些倒黴蛋,其他人都沒多少問題,只是拉弓拉的很累。

弓箭,弩箭。

吐蕃人即便是攜帶了不少的盾牌,但幾番攻擊下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現在已經沒人顧得上清點屍體了,只能往河裡一扔,然後任由他們在河水之中,順水飄向遠方。

河裡的魚,這陣子是真的吃飽了。

人死的多了,吐蕃人自然也就不會再隨意的送死。

不過每一次距離北岸,都比上一次更近,死的人雖然更多,但他們對黃河北岸的威脅也更大。

按照前兩天的規律,今夜,吐蕃人很有可能是不會再攻了。

這讓李多祚忍不住的鬆了口氣。

突然,一名士卒從後方跑來,跑到李多祚的耳邊,跟他說了幾句。

李多祚眉頭一挑,轉身立刻朝著中軍大帳快步的走了過去。

就在李多祚離開了之後,一條有些鬼祟的身影出現在岸邊。

李絢在高坡上,將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裡,秦侍的一切動作,根本就瞞不過他。

“看來一切就在今夜了。”李絢側身,問道:“東西兩路的敢死士到了什麼地方?”

“回稟王爺,他們已經到了南岸佔家寨的背後,正在休整,隨時聽令。”李竹從李絢的陰影走出,躬身拱手。

“把訊息傳過去吧,他們只有半個時辰的休整時間,半個時辰之後,看訊號行事。”李絢隨意的擺擺手。

李竹立刻轉身朝著後方而去,很快,命令就傳了出去,他也重新回到了李絢身側。

看著那條鬼祟的身影接近投石車,李絢淡淡的說道:“告訴李多祚,計劃開始了,暗中的人手準備動作,隨時聽令行事。”

“喏!”李竹轉身離開,朝著後方走去。

後方的山丘之上,密密麻麻的站立著無數的人影,還有馬匹。

這些人,竟然全部都是騎兵。

足足有四百名騎兵,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北岸營寨後方的高坡上,無聲的站在李絢的身後。

李絢目光平靜的望著遠處的大營,在他的身側,豎立著三隻紅色大鼓,之前站著三名身材魁梧、肌肉賁張的壯漢。

……

大營之中,秦侍緩步的走到了投石機的普通南方士卒身前。

這些士卒,過半都已經閉上了眼睛,哪怕是沒有累到睡著,現在也沒有睜開眼睛的力氣。

偶爾有幾個警惕的人睜開眼睛,目光死死的盯在了秦侍的身上。

如今戰局緊張,後營能調的人手,也幾乎全部都被調到前面來了。

只有像秦侍這樣的老頭,還有其他的大夫,伙伕,還沒有調上來。

秦侍的面孔雖然不是那麼陌生,但一些人也在警惕的看著他。

這倒並不是怎麼多懷疑他,只是長久以來養成的警惕罷了。

秦侍有些尷尬的笑笑,他看起來似乎是來檢查傷亡情況,並沒有多少惡意。

然而就在秦侍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目光的時候,一道身影無聲的出現在眾人的背後。

鋒利的刀刃一揮,投石車的吊繩已經被無聲的切斷。

片刻之後,秦侍已經在所有投石車下走了一圈,然後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朝後營走去。

沒有人注意,突兀的,岸邊的三根火把,同時熄滅。

黃河南岸的高峰之上,一道身影迅速的捕捉到了訊號。

烏西扎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身後的胡日勒,低聲說道:“告訴孩子們,去準備吧,一刻鐘之後,突襲登岸。”

“遵令!”胡日勒右手按在胸口,然後微微躬身,一轉身,大踏步的朝著山下走去。

烏西扎看著對面依舊沉靜的唐軍營寨,那裡安靜的就像是不真實的一樣。

他的目光抬起,落在遠處的群山之中。

眼神閃爍之間,彷彿在群山中有無數的唐軍士卒在盯著他一樣。

烏西扎突然笑了,他覺得自己多少有些敏感。

一伸手,烏西扎從懷裡取出一份公文。

公文來自尼羅湖西岸大營當中,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南昌王現身戰場之上。”

南昌王出現在尼羅湖東岸,帶著手下支援的右衛兵卒,和右領軍衛大將軍李謹行並肩一起廝殺。

能有這份公文,說明前線已經有很多人,確定了南昌王的身份。

這個訊息,讓烏西扎打消了最後的疑慮。

剩下的,就是開戰了。

烏西扎側身看向了下面自家營寨當中,兩千名士卒已經嚴陣以待,側畔放著幾百只木筏。

胡日勒剛剛走到了士卒跟前,也不說話,鋒利的長刀已經從他的腰間直接拔了出來。

鋒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閃爍著冷森的光芒。

一刻鐘後,烏西扎冰冷的聲音響起:“出擊渡河,不死不歸。”

“出擊渡河,不死不歸。”冷森低沉的悶響在整個營寨當中迴盪。

下一刻,胡日勒長刀揮下,無數計程車卒已經從他的身側流水一樣的衝過。

這些吐蕃士卒的肩頭全部都扛著看起來很輕的木筏,併成一排。

火光之下,能夠清楚的看到,這些木筏用的全部都是兒臂粗的木頭,緊密的連線在一起,甚至可以彎曲。

一張張木筏之間,竟然是全部都用繩索連在了一起。

一張張的從木筏堆上取下,抬起,然後快速的衝向了河岸邊上。

河岸兩側計程車卒這一刻徹底的讓開了道路,靜默無聲。

所有人都死死的閉住了嘴,不發出任何聲音。

儘管他們終究難免會被對面的唐軍所發現,但越晚發現一會兒,他們的死傷就越少。

“嘩啦”的聲響還是驚動了警惕的唐軍士卒,這個時候,吐蕃人才剛剛渡過黃河中央。

然而這些人的速度很快,之前幾天他們一直都沒有參戰,目的就是為了今天。

充沛的體力讓他們在湍急的河面上快步如飛,很快就衝到了木筏陣地最邊緣,然後沒有絲毫猶豫,手裡的木筏直接倒著就扔了下去。

“嗖”的一聲,一隻長箭射來,“踱”的一聲,直接釘在了木筏上。

彎曲的木筏,在這個時候,不僅可以讓士卒踩著前進,甚至還能被當成是防備弓箭的盾牌。

“吐蕃人來了。”大喊聲,鑼鼓聲不停的在岸上響起,所有計程車卒在第一時間掙扎爬了起來,有的跑向了投石機,有的拿起了弓箭和弩弓。

然而真要動手,他們才發覺,所有投石機的繩索全部被剪斷,所有的弓箭手,雙臂都異常的酸澀,甚至抬不起弓箭,弩箭手則是發現自從上次激戰過後,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將弩箭裝滿。

但在這個時候,吐蕃人已經飛快地接近了南岸,岸上計程車卒甚至能夠清楚的看到鋒利刀刃的閃光。

寥寥的弓箭根本就傷不到他們,幾乎可以預見,在短短的時間裡,這些吐蕃人就會直接衝上岸,然後對他們展開血腥的屠殺。

整個黃河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吐蕃人計程車卒,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他們究竟有多少人。

眼看著所有人都將陷入絕望之中,就在這個時候,身後不知道什麼地方,“咚咚咚”的鼓聲突然響起。

下一刻,岸上的唐軍士卒瞬間一喜,然後如同潮水一樣的到退了下去。

丁點留戀也沒有。

對岸,山頂之上,烏西扎敏銳的捕捉到這些鼓聲來源的特殊,他猛地轉頭看向身側,低聲怒吼道:“阿卓瑪,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阿卓瑪滿臉不解的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皺著眉頭看著烏西扎說道:“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

“你……”烏西扎想要指點什麼,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轉過身,看向唐軍營寨後方一里外的高峰之上,突然響起的鼓聲就是在那個地方傳來的。

這不對勁,這很不對勁。

烏西扎敏銳的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陷阱當中,他低下身,看向下面正在快速渡河計程車卒,最前方的軍卒已經快要衝到岸上了,這個時候讓他們撤退,他們必然不會甘心。

他也一樣不會甘心。

“傳令胡日勒,加快速度。”烏西扎咬牙切齒的說完,僅僅幾乎呼吸之後,吐蕃人已經迅速的加快了速度。

對面岸上的唐軍沒有絲毫反應,而最前方計程車卒已經登上了黃河北岸,興奮的向前衝去,長刀已經揚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大地開始劇烈的震動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