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左金吾衛官署離開,李絢的臉色早就平靜了下來。

世家子弟,冷漠本就是他們的天性。

尤其是聞喜縣主已經死了十五年,夫妻感情也不知還能剩幾分。

這麼多年來,如果沒有皇室在後面壓著,劉應道或許根本不會再來這長樂門,根本不會來見他這位隨時能害的整個劉家滿門被抄斬的岳母。

如今,四個兒子僅僅只死了一個,就擺脫了這一切的陰霾。

對整個劉家而言,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劉應道最後離開時的背影,不停的浮現在李絢腦海。

兒子死了,他真的無動於衷嗎?

李絢騎在馬上緩緩的朝開化坊而去,身側的李竹緊緊跟隨。

四周的角落裡,還有十幾名南昌王府的府衛在敏銳的觀察著。

李絢剛剛攪和了吐蕃人、突厥和東海王的好事,如果他們派出刺客來刺殺李絢,一點也不奇怪。

「王上,有人在跟著。」李竹突然湊過來低聲說了一句。

李絢轉頭,掃了一眼,冷漠的說道:「告訴兄弟們警醒些,一旦有人掏出弩弓,不管是何來歷,即刻斬殺。」

「喏!」李竹立刻將命令傳了下去。

任由馬匹在前面緩行,李絢的目光落在馬側的長槊上。

閃爍著鋒利寒光的槊刃,如今已經深深的潛藏在整個長安的各個角落。

大理寺剛剛傳來訊息,狄仁傑判定,劉廣業是先喝醉,然後被人縊殺。

這個訊息,對於找出幕後的黑手並沒有多大的幫助,但是卻能讓和東海王合作的人感到心驚,畢竟這種動不動就殺合作者的盟友,實在不怎麼讓人放心。

但對真正的高位者來講,或許會非常滿意。

因為只有這樣冷酷的絕殺,才能阻止訊息可能的洩露。

李絢遠遠的望了平康坊一眼,他心裡有種預感,在那裡恐怕也找不到更多的線索。

他心裡有種感覺,眼前這透漏出來的一切,都是東海王刻意透漏出來的,他的真正目的,藏的恐怕比任何人想的都要深。

劉廣業一死,前前後後想要從他身上找線索的路子就都斷了。

即便是讓李絢去查,動用提示此條,恐怕也非得費一陣子才能查出來。

可是現在他已經不想在這件事情上介入更深了。

不過他還留了個狄仁傑。

李絢能夠想象的到,被狄仁傑咬上,東海王到時候究竟能有多頭疼。

李絢的目光下意識的從四周掃過,一張有些熟悉的臉孔立刻映入他的眼簾。

李絢立刻就是一聲輕笑,千牛衛的人。

李絢目光一掃,還真的有不少熟面孔。

萬年縣,雍州府,千牛衛,還有金吾衛,搞不好,還有秘衛和內衛中人。

這些人真的是把他當成了用來釣魚的魚餌。

一進開化坊,跟在自己四周若有若無的視線頓時少了許多。

開化坊內,每一間府邸的主人都是當朝的王公貴戚。

即便是僕役之間都相互熟識,外人剛剛進來,立刻就會被認出來。

李絢轉身就進了彭王府。

回了自己家,他總算是鬆了口氣。

他先是去正堂向母妃請安,然後才回了自己別院。

剛進院子,李絢就看到穿著一身粉色長裙的劉瑾瑜在指揮七巧和小云她們幾個人在整理禮盒。

李絢猛的一拍額頭,恍然說道:「差點忘了,明日要回門了。」

不知不覺中,劉瑾瑜嫁入彭王府已經快三日了,明天就要

回門了。

「郎君回屋歇息吧,這裡讓妾身弄就可以了。」劉瑾瑜側過身,對著李絢微微躬身,但她的嘴角輕輕抿起,帶起一絲得意。

「不用,讓七巧她們弄就可以了,娘子隨為夫進屋,為夫有些事情要請教。」李絢走到了劉瑾瑜的身側,一隻手輕輕的按在了她的腰間,人又低聲的說起了事情。

「嗯!」劉瑾瑜有些臉色發紅的點點頭,然後被李絢懷抱著,進了屋子。

院子裡的七巧和小云幾個人,眼中帶著一絲羨慕,又帶著一絲幽怨。

坐在內榻上,李絢將劉瑾瑜剛剛倒下的涼茶喝乾,然後便將今日發生的事情,細細的跟劉瑾瑜說了一遍,包括劉廣業,吐蕃突厥軍事,裴炎的態度,還有隱太子妃。

劉瑾瑜如今已經是南昌王妃,對於宗室的這些機密,她是有資格知情的。

關鍵是多年幫助劉仁軌處理政事,劉瑾瑜早就養成了非同一般的眼力和應對之法。

「兩位裴尚書之事,天后早有決斷,只是借郎君之口說出來而已。」劉瑾瑜皺了皺,說道:「至於裴刑部所言,郎君不必在意,不管是天后,還是阿翁,都會讓裴刑部亂來的;反而如果是王爺亂做些什麼,反倒會讓天后厭惡,畢竟相比於裴尚書……」

看著劉瑾瑜有些擔憂的眼神,李絢下意識的握住了她柔軟的小手,點點頭,輕聲說道:「娘子放心,為夫心中有數,即便是和裴尚書有些對立,也不是現在。」

李絢絕對沒有現在就和裴炎對抗的打算,即便是他手上已經有些實力,但相比於擁有河東裴氏在後面全力支援的刑部尚書,李絢就像是個小孩對抗大人一樣。

但,這並不意味著李絢什麼都不能做,對抗裴炎這樣的朝中大佬,李絢需要學會的是借力。

同時正大光明的,在朝廷政事上和裴炎對立,畢竟這說到底,不過是政見不同罷了。

就如同裴炎做的那樣。

只要有理有據,不是胡攪蠻纏,那麼就是武后也必須要認真思考李絢的建議。

甚至他還可以藉機給裴炎挖坑。

只要讓裴炎知道李絢不好惹,那麼他之後自然不會來輕易招惹李絢。

等到來李絢擁有和裴炎對抗的實力的時候,他會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全面開花的打擊。

「至於說到劉廣業。」劉瑾瑜眉頭突然間皺了一下,然後看向李絢,說道:「郎君所得出的一切結論,都是建在劉廣業認識東海王的情況下,可若是他根本不認識他呢,畢竟,這一次的事件在表面上和東海王是無關的,涉及到利益的,都只是吐蕃和突厥。」

李絢突然間頓住了,他微微的低下頭,細細的思索著,片刻之後,才緩緩的開口:「劉廣業根本不認識東海王,那麼他和突厥和吐蕃之間的事情,不過是簡單的交易罷了。」

李絢猛的一砸拳頭,抬頭,滿眼興奮的看著劉瑾瑜,直接說道:「不錯,以東海王的狡詐,根本不可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即便是劉廣業也是一樣,東海王根本是不可能和劉廣業見面的。」

即便是狄仁傑,想要從劉廣業身上找到東海王的身份,這根本就是一條死路。

如此,明崇儼,裴炎,裴行儉這些人,在這條路上下功夫,都是白費勁。

李絢果斷抽身,是最正確的做法。

劉瑾瑜反握住李絢的手,認真的說道:「郎君必須要分清楚,劉廣業的死,和突厥、吐蕃沒有任何的關係,他只是東海王用來傳遞資訊的工具。」

「就像是本王去見息王妃那樣嗎?」李絢的臉色有些難堪,在這件事情上,他有種智商被碾壓的感覺,武后輕鬆的利用他,傳遞了讓隱太子妃去死的訊息。

而東海王,則是卻用劉廣業的屍體,告訴了所有人,他的身份來歷。

劉瑾瑜點點頭,安慰的說道:「郎君,我們對這裡面的事知道的太少了,想不通很正常。」

「不。」李絢的臉色依舊難堪,他看著劉瑾瑜說道:「三娘,東海王的目的,怕不只如此,為夫有種感覺,武后讓隱太子妃去死的事,恐怕也在東海王的算計當中,甚至,是他自己要息王妃去死。」

李絢死死的握緊了拳頭,東海王是隱太子李建成的後裔,這是毫無疑問的,但他的母親卻不是隱太子妃,李建成已經死了將近五十年裡,可是鄭觀音還活著,這裡面的仇恨想想就令人覺得可怕。

「所以,如果東海王真的是隱太子李建成的後裔,那麼,是他和哪位孺人,媵,甚或是宮女生的,這一點很重要,只要能弄清楚這一點,那麼東海王背後究竟站著誰,也就能一清二楚了。」劉瑾瑜直接點出了東海王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死穴所在。

「娘子,如果真按你剛才所說,這一切都是東海王精心設計的,那麼他根本就完全不擔心自己的事情會暴露,甚至這一切,都是他想要傳遞出來的資訊,某個勢力,或者是某個人。」

李絢抬頭看著劉瑾瑜,聲音低沉了下來:「東海王在試圖得到什麼?」

他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根底,不惜殺死李建成的外孫劉廣業,付出這麼多,自然有所求。

但他具體想要得到什麼,就遠不是一般人能夠想象得到的。

「郎君還想要查下去嗎,如果再查,就得去查宮中的秘檔了,這些事情,內衛,秘衛,都比我們要更加清楚。」劉瑾瑜抬起頭直直的看向李絢,眼中帶著一絲擔憂。

「不查了。」李絢坦然的笑道:「這些事情,就連你我都能想到,天后和聖人天縱之姿,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想清楚的,這件事情到此,便已經我等宗王所能涉及的極限了,再深挖,就該有人來懷疑本王的用心了,該打住了。」

眼下的這一切,雖然還有一大攤子事情沒完,有一大攤子事情需要收尾,但李絢知道,這裡面已經沒他什麼事了。

清晨,李絢坐在馬車之後,劉瑾瑜靠在他的身側,一身的大紅襦裙,嬌柔嫵媚,明豔異常。

相比於婚嫁穿的翟衣,少了幾分華貴,多了幾分親切和熱烈。

李絢輕輕的抱著她,右手一隻大手掌,輕而易舉,就將小巧纖細的柔荑包裹其中。

五根細長的手指在李絢的掌心頑皮的跳動著,還伴隨著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就在這個時候,馬車外,雲兒的聲音響起:「小姐,姑爺,回府了。」

「傻丫頭,以後得改口了,是歸寧了。」劉瑾瑜從馬車內探出頭,沒好氣的看了雲兒一眼,然後一抬頭,就看到硃色的大門之前,滿滿當當的都是人。

她嚇了一跳,趕緊縮回到馬車內,整理了一下,被李絢弄的有些凌亂的衣裙,然後才和一臉壞笑的李絢同時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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