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咿呀呀!”小霞娘伸手去抓放在眼前剛直有力的手指,但隨即,手指就撥轉到了另外一邊。

小霞娘直接抓了一個空,一下子讓她更加焦急的叫了起來:“咿咿呀呀!”

李絢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來。

玩弄小孩,實在是一件樂事。

“好了,郎君,不要逗霞兒了,趕緊用膳,一會還要去鴻臚寺呢!”劉瑾瑜坐在飯桌一旁,忍不住的白了李絢一眼。

一旁的彭王妃歐陽氏跟著笑來笑,看向李絢說道:“大郎,你也該收收心了,不要每天盡是胡鬧。”

“兒子這也是沒辦法。”李絢轉過身,略帶鬍鬚的臉上滿是無奈:“鴻臚寺的事情每日都只有那麼一點,不到下值就全部做完了,與其在那裡待著,還不如回來陪三娘和霞兒。”

歐陽氏一時間無語,她何嘗不知道,鴻臚寺那樣的清冷衙門,除了過年過節,平常事情是不多了,所以歐陽氏也不再勸,轉頭問道:“對了,聽說你們在查千佛院?”

李絢一愣,詫異的問道:“怎麼,母妃知道千佛院?”

“有一點供奉。”歐陽氏說的很輕描淡寫,但隨即就問道:“聽說惠陽禪師和朝中的一些事有關,怎麼,事情嚴重嗎?好像有不少和尚被抓進了大理寺?”

“是的,此事是新任侍御史狄仁傑奉皇帝命欽查昭陵縱火案,那些和尚牽涉到了其中。”李絢稍微停頓,然後看向歐陽氏緊問道:“母妃,家中在千佛院的供奉很多嗎?”

“不多,只是家中在長安所有寺廟當中都略有供奉而已。”歐陽氏一句話說的輕描淡寫,但李絢整個人都懵了。

長安所有寺廟,哪得是有多少寺廟?

所謂南朝四百八十寺,長安雖然沒有那麼多,但絕對不在少數。

每家寺院都有供奉,那絕對不是區區幾十貫就能打發的了,甚至搞不好母妃這些年的進項搭進去了將近一半。

李絢轉頭看向劉瑾瑜,眼神閃爍:以前母妃不這樣的啊!

劉瑾瑜的目光落在了小霞兒的身上,然後又落回到李絢的身上,然後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李絢心中頓時明白了,母妃上香祈願,無非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小霞兒能平安長大。

李絢心思一轉,這種事情,是沒法去勸說的,而且就算他勸了也未必管用。

轉過身,李絢看向歐陽氏,說道:“母妃,有些話,兒子只對你說,你就不要外傳了。”

“你說。”歐陽氏看到李絢鄭重的模樣,心裡也同樣認真起來。

“千佛寺的惠陽禪師,雖然名為禪師,但不過是朝中某位或者某幾位高官的掮客,有些人,名義上是在向佛寺進貢,但實際上,錢卻落入了朝中某些高官的手裡,當然,花錢的人有什麼企圖,那些大人物自然就會幫忙做到。”

稍微停頓,李絢輕嘆一聲說道:“最近有不少官員莫名落水,失足,甚至吃飯噎死,背後就是因為如此。”

“他們是在殺人滅口。”歐陽氏立刻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她畢竟也是從永徽年間的血雨腥風當中走過來的,對這裡面的兇險並不陌生。

“所以,母妃,日後這供奉之事,我家雖不至於對佛祖小氣,但這人事可千萬不要被那些壞和尚和朝中官員弄了去,到時候,不僅佛祖保佑不成,說不好,還會怪罪下來。”李絢的臉上露出一絲擔憂之色。

“你不必這番樣子,這其中的好歹母妃還是看得著的。”歐陽氏沒好氣的白了李絢一眼。

李絢這番惺惺作態的樣子,歐陽氏這個最瞭解他的人如何看不出來。

李絢趕緊陪笑,歐陽氏這才接著說道:“其他各家的佛寺的供奉,母妃會盡可能減少,但不會停,其他多出來的,送到大慈恩寺便是。”

大慈恩寺的名頭極響,玄奘雖然身死,但在世活佛的名頭卻還在。

在大慈恩寺供奉,多少能積攢一些功德。

只要不是平白的往水裡扔錢,李絢就沒有什麼意見。

畢竟大慈恩寺供奉著文德皇后牌位,皇帝每年都有大量供奉,為文德皇后追薦冥福,李絢不過效仿而已。

更何況,那本來就是歐陽氏自己的錢。

用這份錢供奉佛祖,換取一份心安,也好過胡思亂想的生病。

這裡面的道理,李絢還是懂的。

“一切便依照母妃之意。”李絢鬆了口氣,然後趕緊轉身去用膳。

歐陽氏則是抱起了小霞兒,眼神之中滿是慈愛。

片刻之後,李絢已經來到前院,翻身上馬,看向堂下抱著小霞兒的母妃,然後又低頭看向一側的劉瑾瑜,附身低聲道:“告訴下面的人,家裡不許和尚登門。”

“郎君放心,有妾身在,家裡不會出事的。”劉瑾瑜微微笑笑,然後低聲問道:“郎君,邏些還沒有訊息嗎?”

“暫時沒有,不過應該快了。”李絢輕吸一口氣,說道:“最近朝中的紛爭不斷,權大將軍的事情雖然已經結束,但眼下狄仁傑的追查,搞不好會讓一些人狗急跳牆,朝中的事情總是一塌糊塗,若是能有一任外任,將你們母女也一起接過去就好了。”

“郎君忘了,以官制,諸外任官人,不得將親屬賓客帶往任所……”劉瑾瑜微微搖頭,然後說道:“若是郎君將來外任能夠離長安近些,便是最好的了。”

“這怕是不容易啊!”李絢輕嘆一聲,說道:“好了,為夫要走了,不過雖然無法去任所,但還是有別的辦法可想的。”

李絢笑笑,然後轉身朝著外面騎馬離開,言語當中,帶著一絲自信。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將來所任刺史的地方在西邊新州。

新州雖然在高原之上,但卻是距離洮州極近。

其他事情無法通融,但若是劉瑾瑜以祭祖之名前往洮州,然後在河州邊境和李絢相會,也還是可以的。

當然,這就有些擦邊了,如果有人死死地盯著李絢,也不好操作。

權善才的這些事情,給了李絢一個極大的教訓。

萬事謹慎啊!

……

鴻臚寺後院書房之中,李絢的面前擺著十幾本書籍,他的跟前,還擺著一張宣紙。

宣紙上,是清晰的青南盆地地圖,向西是模糊的柴達木盆地,向南則是更高的吐蕃高原,同樣一片模糊。

吐蕃高原之地,相比於本就極高的青海之地,海拔還要高上一個層次。

人去了那裡,即便是原本在青海撐過一次高原反應的人,去了吐蕃高原也未必能夠適應。

大唐即便是拿下烏海之後,也還要穿越重重山嶺,才能直趨邏些。

地形不知,民生不知,水文氣候不知。

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如何能攻下邏些。

況且就算是攻下邏些又能怎樣,大唐無法駐守,當地全是吐蕃民眾,大唐根本無法將漢民遷移過去,所以最終必然是要撤退,一旦撤退,之前的攻陷除了換取吐蕃的一時虛弱之外,別無他獲。

李絢眉頭緊緊皺起,這天下之間,但凡大唐無法實際佔領之地,終究還是要回歸其人之手,這是定律。

大唐攻伐邏些,不應該以佔領為最終目的。

想通了這一點,李絢莫名被的感到全身一鬆,似乎邏些之事,又有別的策略可行。

李絢剛剛拿起來繪筆,要將自己的思路繪畫出來,就在這個時候,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蘇寶同一臉肅然的出現在門外,拱手道:“王爺,陛下有召。”

“這就來。”李絢深吸一口氣,手裡的繪筆放下,略微整理衣裳,然後便跟著蘇寶同一起離開了鴻臚寺。

來了,邏些的訊息來了,李絢一直在等的訊息來了。

……

紫宸殿中,李治一身黃色緙絲十二章紋袞服,戴黑色通天冠,神采奕奕的坐在御案之後,武后肅然的坐在一旁。

一本黑色封皮的奏章擺在兩人中間。

李絢來的時候,殿中已經有好幾人躬身站立兩側。

中書令郝處俊,侍中張文瓘,尚書右僕射戴至德,檢校兵部侍郎高侃,秘書監武承嗣,左千牛衛中郎將何堦,著作郎元萬頃,左史範履冰,太史令李諺等人都已經在此。

在兩側的風簾後面,影影綽綽的似乎有更多的人影在晃動。

看到李絢進入殿中,就要拱手行禮,李治直接擺擺手,指了指左千牛衛中郎將何堦,李絢立刻站在了何堦之後。

在他後面站著的,是著作郎元萬頃,左史範履冰,太史令李諺。

“好了,人齊了,就開始吧。”李治拿起桌案上的奏章,然後看向眾人說道:“今日巳時,從松州發回邏些急報,在上月二十六日,吐蕃副使終於見到了贊普本人。

過程如何不知,但在第二日,吐蕃王宮被全面封鎖,守衛增加了數倍。

之後吐蕃副使被抓,兵部職方司的人手被通緝,邏些全城大捕,但僅在一日之後,所有搜捕全部停止。”

“上月二十九日,南昌王奏報抵京:七月二十六日,西星墜落。”李治的目光落在李絢的身上,隨後又看向太史令李諺,直接問道:“太史令,這段時間,可有查出什麼。”

太史令掌太史局,掌天時星曆,現任太史令為李淳風之子李諺。

李諺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稟陛下,吐蕃贊普星命猶在,但其相薄弱,虛浮,但又有生生不息茁壯之意。”

“南昌王?”李治轉頭看向李絢。

李絢立刻拱手說道:“回稟陛下,若臣所料不錯,吐蕃新任贊普已經確定,被人借命,故而才有生生不息茁壯之意。”

“可以如此說。”李諺點點頭,說道:“用星象高手遮掩星命,然後又連線到新的贊普身上,所以吐蕃國主之星依舊懸於西天,但因其年幼薄弱,故才有薄弱虛浮之象。”

“如此說來,吐蕃贊普芒松芒贊,是真的死了。”中書令郝處俊抬頭看向李治,神色肅然謹慎。

李治深吸一口氣,側身看了武后一眼。

武后同樣在看著李治。

李治笑笑,轉身看向眾人,一揮手說道:“沒錯,吐蕃贊普芒松芒贊,上元三年七月二十六日,於斯病故。”

於斯,在這裡的意思,吐蕃贊普病故,如何能說成是於斯呢。

李治和武后,同時深深的看了李絢一眼,但李絢已經已經躬身行禮。

“臣等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天佑,福澤萬年!”在場群臣全部沉沉躬身,神色間喜意難抑。

吐蕃贊普一死,大唐和吐蕃之間的局面,便已經翻到了極為嶄新的一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