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之中,陳夏站在枯草上,他的呼吸已經無比沉重起來。

如今,他哪裡還不知道,一切已經完全失控。

但好在,他沒有被斬首。

看著站在身前,一身黑底金絲長袍,身材修長,面色冷峻的李絢,聽著他冷聲嚴厲的詢問,陳夏眼底的得意一閃而逝,他還是有底牌的。

“王爺弄錯了,陳某從來未曾想過要做什麼大事,陳家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佈置,無非不過是想要趁著大戰將起,囤積一點糧草,然後賺點錢罷了。”

陳夏稍微挪動了兩下身軀,手上的手鐐讓他很不舒服,這下一挪動,手鐐立刻出現在李絢的眼中。

“你不想說?”李絢有些詫異的看著陳夏,都到了現在,陳夏竟然還在嘴硬,還在想著討價還價。

“下官不是不想說,是下官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陳夏神色淡了下來,但他的心已經完全堅定下來,如今的西北,雖然都在看似有條不紊的備戰,但水面之下的暗湧依舊強烈。

南昌王想要從他嘴裡問話,可沒有那麼容易,不付出點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李絢平靜的點頭,說道:“既然你不願意說,那麼……來人!”

“王爺!”兩名千牛衛頓時出現在牢獄門口,李絢一揮手,平靜說道:“身送東門,即刻斬首。”

“喏!”兩名千牛衛立刻上前,雙手抓住陳夏的胳膊就將他拖了出去。

陳夏被拖著來到牢門口,這個時候,他終於反應了過來,手舞足蹈,大聲慌亂的喊道:“王爺,下官無罪,下官無罪,下官有……”

“砰”的一聲,一隻手掌已經狠狠的拍在了陳夏的後腦勺上。

陳夏立刻暈了過去,然後被千牛衛帶著離開了牢房。

整個牢房之內,這一下,只剩下了李絢,還有隔壁牢房裡徹底昏過去的張七娘。

李絢邁步走出了陳夏的牢房,三兩步便走到了另外一間牢房門前。

看著側倒在地方,雙眼緊閉,穿著皂衣囚服,但神色依舊秀麗的張七娘,李絢淡淡的說道:“好了,不用裝了,本王知道你沒昏過去,你若還不起來,本王就將你和你的那位孃舅,一起糊里糊塗的斬了。”

“王爺這般隨便殺人,似乎不妥吧。”張七娘的聲音有些沙啞,原本那種聽的如同黃鸝一樣,但卻是被刻意捏出來的聲音徹底不見,只剩下聲音摩擦的緊張。

下一刻,張七娘便已經下身不動,腰肢一擺,整個人直接就這麼的坐了起來。

動作之間,身體形成一個極為誇張的弧形,異常的魅惑。

李絢面色冷淡的看著這一幕,冷冷的說道:“殺人的從來就不是本王,而是千牛衛;千牛衛有察查逆賊,清除亂賊的權利,所以,他們動手,你也就只有死了。”

“但七娘不是逆賊,豈能不經審訊就冤殺。”張七娘終於不再故弄玄虛直接站了起來,滿臉憤恨的看著李絢。

“若你還是一州刺史之女,那麼對你下手自然要謹慎一些,但現在,你已經不是了。”

李絢站在牢門口一動不動,冷淡的看著張七娘,說道:“你的父親犯罪被斬,你覺得,敦煌張家,會不會因此而在族譜中清除你們一家的名字,沒有了敦煌張氏在背後,你不過是一介普通罪女,甚至連普通百姓都比不上,冤了也就冤了,死了也就死了。”

李絢一句話,張七娘立刻就愣住了,眼底閃過一絲恐懼。

因為李絢說的沒錯,敦煌張家一定會那麼做的。

如果說,張允恭還活著,那麼張家絕對會傾盡全力去保下他這個刺史,但他現在已經死了,張家立刻就會果斷徹底的放棄他。

甚至會切斷一切可能會牽連到張家的線。

這裡面,就包括她張七娘。

“而且,你放心,你絕對不會得到公平審訊的機會的,因為你知道的太多,有太多東西不能在公堂上講來,所以只需要斬首之後,首級上交,大理寺備案便可。”李絢上下打量著張七娘,有些不屑,又有些慨嘆的說道:“可惜這一張俏臉了。”

“你還是不想殺我。”張七娘敏銳的把握住了李絢話裡的意思。

李絢淡淡點頭,說道:“不錯,本王的確沒那麼太想殺你,但可惜,你什麼都不願意說,你就沒有價值了。”

“會不會我不說,是因為你沒問?”張七娘嘴角忍不住的抽了抽。

李絢臉色驚訝,下意識的說道:“本王沒有問嗎?”

看到李絢一臉故作驚訝的模樣,張七娘有些無語。

李絢臉上的驚訝瞬間消失,平靜的說道:“很好,你現在有最後的一線生機,你要明白,你說的但凡有一點不對……”

李絢的目光已經落在了張七娘白皙的脖子上,目光很輕,並不是太用力,但張七娘卻能非常明顯的感受到,即便是再輕薄的目光,也足夠讓她的咽喉撕裂。

“王爺請問。”張七娘坐在地上,抬頭看向李絢,再度微微躬身。

“本王想知道,在整個洮州和河州,究竟有多少人在暗通吐蕃?”李絢一句話,問到了最關鍵的要害。

張七娘略微遲疑,然後開口說道:“有一事,王爺需要明白,在整個西北,吐蕃人暗通的,有三種人?”

“哪三種?”

“第一,是吐蕃人安插,收買,徹底掌握的暗線;第二,是光賣訊息掙錢,卻不被吐蕃人掌控的掮客;第三,便是那些隴西老牌世家,他們時不時的向吐蕃透露或真或假的訊息,或是為了打擊對手,又或者為了自身功勳,總歸,吐蕃人不過是他們用來利用的棋子,他們也並不怎麼看得起吐蕃人。”張七娘話語說的簡單,但很有條理。

李絢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原來洮州和吐蕃人聯絡的一直是你!”

整個牢房之內的呼吸頓時窒息了起來,張七娘想要開口辯解什麼,但自己剛才的那番話已經將什麼都說了。

李絢擺擺手,說道:“你繼續,剛才那些都太虛,本王需要實際一些的,吐蕃方面的暗探細作的負責人是誰,平常都在哪裡活動,他在洮河兩州有多少眼線,明樁,暗樁,死樁,分別是什麼人,還有,我朝當中,那些掮客的身份,還有利用吐蕃人的那些世家,他們暗通吐蕃,究竟獲得了怎樣的好處,怎麼得的?”

張七娘的臉色一白,難以置信的看向李絢:“你竟然是要抓住那些人私通吐蕃的實證!”

“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你說的越多,你未來,能以一個普通百姓度過餘生的機會就越多。”

“普通百姓?”張七娘臉上滿是苦澀,看向李絢說道:“王爺覺得我這樣的人,未來還有機會做一個普通百姓嗎?”

李絢深深的看著張七娘,肌膚白皙,皮肉細嫩,享受慣了榮華富貴,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去做一個普通百姓。

李絢緩緩的點頭,說道:“這就要看你能夠做到多少了,若是你能夠協助本王將這些人全部清除,本王也不介意讓你加入密衛……”

“我不要加入密衛……”張七娘突然打斷了李絢,然後死死的盯著李絢說道:“我要成為你的人……我是說,我要在你的麾下效力。”

李絢的呼吸頓時變輕,然後開口說道:“本王府裡的那些人,看起來有些能力,但也都是密衛統領訓練出來,現在還好,不被人注視,即便免不了會被別人看到,最後也會加入密衛當中,最終和你走的路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起碼我背後有人。”張七娘的神色異常堅定。

李絢微微一愣,隨後說道:“你先說吧,坦誠,在本王這裡是很重要的。”

張七娘低頭,略微思索後,說道:“吐蕃在洮州、河州這一帶的密諜統領,叫胡日勒,他是論欽陵在整個青海高原最信任的三位密諜統領之一,他常年待在青南同仁一帶,窺視疊州,廓州,河州和洮州,他手下的死樁我不知道,暗樁我知道三個,至於明樁,那些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沒有什麼用。”

稍微停頓,張七娘繼續說道:“至於訊息掮客,在洮州,有一個,活動在臨潭,河州有兩個,一個馬幫的,一個水幫的,疊州廓州沒有,那兩個地方,去的多,死的快。”

“繼續。”

“最後便是隴西老牌世家,他們有的時候,利用吐蕃人,壞他們對頭的事,有的時候,他們傳假訊息給吐蕃人,然後收割吐蕃人的人頭,大家都是在賭,賭對方的訊息有用。”張七娘冷冷一笑,說道:“那些世家做事很小心,他們從來不自己出面,都是透過洮州和河州的掮客傳訊息給吐蕃人,反正吐蕃人惱火了,最多也就殺些掮客而已。”

“說事情吧。”李絢神色淡然,平靜的說道:“要那些對軍防造成嚴重損害的事情,這些東西,才能殺人。”

世家坑害世家人,朝廷樂得看樂子;世家坑害百姓,有罪但不重;世家坑害軍方,才會惹起眾怒。

張七娘臉色凝重,最後肅然說道:“在洮河一帶,隴西老牌世家,真正說話的,只有兩家,一家是侯莫陳家,他們家有一位刺史在去年病逝任上,如今雖然還無人補上,但勢力猶在,另外一家便是和陳家關係尚可的元家,河州刺史元明,在過往百年之間,北魏,北周,隋,唐,元家有六人任多任河州刺史,在河州,元家經營頗深。”

“這一點本王知曉,但元家能在河州立足,就說因為他們做事不出格,大局不糊塗,支援朝廷西征,甚至頗有功勳,中樞還算信重……”

“但朝廷拿下高原了嗎?”張七娘臉上露出不屑的冷笑,然後說道:“元家,雖不至於說是牆頭草,但無疑,他們以撈取自家利益為先,朝廷佔優,他們就利用朝廷的力量,暗中奪取更多的利益,朝廷敗劣,他們就暗通吐蕃,侵佔朝廷在邊州的利益。”

這就是世家。

“證據。”李絢直直的看著張七娘,元家在河州根深蒂固,想要動他們很難,尤其在現在大軍開戰之時,更加的容易引起動亂,所以必須謹慎。

張七娘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櫻唇輕吐:“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