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遣來的掾吏微愣。

沒想到,還有人敢站出來打他臉。

他受刺史韓馥和袁紹所託辦事,其他幕僚察言觀色多年,皆是人精。

知袁紹為聯軍盟主,既然放在明面上講,他肯定也贊同的。

眼下不好表態,想著回去再給自家主君書信詢問。

因此大家裝聾作啞,紛紛沉默不語。

沒想到論擁護朝廷,還是奮武將軍曹操給力,上來話就戳人肺管子。

堂上的掾吏冷臉回頭,看誰跳出來找不自在。

定睛看去,原乃頭戴武弁的曹操曹孟德啊!

他對閹宦之後,向來沒好感。

忍住偏見,笑道:“在下魏郡陰安人,審配字正南,不知曹公有何見解,還請不吝賜教。”

曹操站出來,對眾人拱手道:“諸位,關東刺史和郡守聚集於此,為的是匡扶天下,誅殺禍國亂賊。

今功業未建,卻妄言立君,與董賊有什麼區別?”

抬頭撇了眼袁紹。

袁紹張了張嘴,沒說什麼,目光轉向他處。

曹操繼續輸出,在汴水之戰,飲恨兵敗徐榮,導致鮑信負傷,衛茲身亡。

他就憋了一肚子火,從酸棗趕到河內,痛訴袁紹,罵的對方啞口無言。

等他罵完,袁紹才小心翼翼地安撫好,留他在河內郡奉為坐上賓。

鮑信則返回兗州,重新招募士卒。

審配心下一凜,害怕把事情辦砸了。

立即說道:“我聽說昔日宦官張讓等人,禍亂朝綱,雒陽京都有童謠流傳,侯非侯,王非王,千騎萬騎走北邙,不知在座各位可曾聽聞?”

在座的許多人,是雒陽事變的親身經歷者。

對這句話自然也不陌生。

大家相視一眼,不由點頭。

的確聽說過,這鍋後面不安在董卓身上嗎?

他廢少帝,立陳留王,成為最大受益者。

當時天下士人,都贊同擁立劉辯的。

除了他,誰會編造此種童謠?

此時,審配複道:“諸位卻忽略,雒陽童謠還另有深意。”

“有何深意?”有人下意識,嘴快問道。

問完才知不妙,看同僚立馬離他遠遠的,一副你大禍將至,喜提全族消消樂的表情。

額頭瞬間滲出汗珠,四肢無力癱倒在地。

審配感激有人搭話,望了眼,乃豫州刺史孔伷的幕僚。

對其微微點頭。

眼神一凝,圖窮匕見道:“我聽聞,宮廷曾傳出訊息,皇子劉協,非孝靈皇帝之後!”

聲音不大,卻震耳欲聾。

像九天驚雷落地!

眾人嘴巴大張著,惶恐不已。

此次筵宴太過刺激。

一波接一波,原以為早站在山頂,沒想到繞來繞去,依舊不過站在谷底。

在霧裡看花,誰能看得清啊!

從王匡訴苦,到另立新君……從立皇帝,到連皇帝都是假的。

過程精彩絕倫,眾人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該怎樣去面對。

深吸一口氣,盡皆低頭,再不敢隨意插話。

曹操怒指道:“你有何證據,非議天子家事,亂天下者,乃你審配是也!”

“若天下忠義之士得知,必將誅殺之!”

審配敢把話說出來,就不畏死。

回以冷笑道:“配不怕死,又何以畏?況且不懼死,更懼宮闕流入外氏之手。”

“那時有何臉面,於地下黃泉,見歷代先帝!”

“曹孟德,你敢拿全家性命作保嗎?”審配冷道。

“審配便敢!”

“知你是漢室忠良,擁護朝廷,可少帝已被董卓弒殺,值國家動盪危亡之吋。更要小心行事,劉協之母當初若有孝靈皇帝嗣子,為何會偷墮胎?”

審配全然豁出去了,見曹操語塞。

欲乘勝追擊,緊接著又說道:

“皇子劉協來歷不明,恐不為先帝后!”

“你曹孟德真有匡扶朝廷之心,早先孝桓皇帝無嗣而崩,竇皇后乃擁立河間宗室,較為賢明的先帝,不至社稷斷絕,今可效之!”

曹操笑著搖頭,直到眼淚都快笑出來。

手指著像似大義凜然審配,再轉指王匡,最後指向袁紹。

諸侯聯軍自始至終,別有私心,虧他還將希望寄託在袁本初身上,沒發現他才是心思最重的那個。

董卓挾帝,他則立帝。

袁氏為士族之首,皆是這般模樣。

都是一群披著人皮的豺狼,和董卓一樣!

不過吃之前,還裝裝樣子罷了。

累了,不想再陪這些人演了。

曹操瞬間感到疲憊,心灰意冷拱手道:“諸位去尋那賢明宗室吧,操當自面向西,告辭!”

拉著馬,出了城郭,顯得形單影隻。

回頭再望了眼袁紹府邸,苦笑下。

想必裡面還在笑語盈盈,絲竹之聲不斷罷。

悲意道:“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兇……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笑,笑他自己,笑那個嚮往士族的曹孟德。

站在原地良久,用袖口拭淚抿笑,騎馬再也不會回頭地走了。

曹操走了,袁紹沒去挽留,反鬆了口氣,真怕曹孟德在堂前與審配僵持下去。

大家都下不了臺。

暗歎一聲,想著以後再補償曹操吧!

本想簡單的試探,大家對另立新君的反應,以他目前的威望,就算反對也不敢在明面上,公然唱反調。

忽略了孟德一旦怒起,就不會講情面的。

哪怕從小玩到大。

筵宴過後,眾客散去。

袁紹親自寫信給豫州刺史孔伷、兗州刺史劉岱,還有後將軍袁術。

前面兩者,很快回信。

給足了面子,信中奉承道:“安定天下之事在於本初,若對朝廷有利,他們會襄助的,只是在人選上要多加慎重。”

兩人也怕不僅沒落好處,反惹一身騷。

再找個類似桓靈二帝的宗室,搞人心態。

袁紹很是高興,回書道:“東海恭王劉強之後,幽州牧劉伯安,安撫百姓,素有賢名,在天下頗有為名望,使其為帝,漢室必將興盛。”

事關重大,除了私下與韓馥商量外,還沒有和劉虞透過風。

不過迎立皇帝,哪有先問別人願不願意,再怎麼想的人,也會裝樣子先拒絕。

最後都會心安理得,登上帝位。

秦漢以來,無一人例外。

見謀劃之事大定的袁紹,端起酒樽一飲而盡。

長安雒陽,目前為董卓所有,只能另尋他地作為京都。

天下富饒之地,莫過於河北,河北精華,則在冀州。

擇冀州一地,或可為都!

袁紹臉上帶著些許酒意,內心極暢快。

就在這時,幕僚帶來袁術的回信。

袁紹邊開啟,面對眾人笑道:“公路來信,何其遲緩,我和他同為袁氏子,想他定會附和,二人合心,大事可成。”

開啟看細,登時無名火起。

將信狠狠擲地,怒火中燒。

“袁公路,安敢如此輕慢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