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沈初宜從未仔細看過蕭元宸的面容。

蕭元宸並非先皇后的嫡子,母親也只是尋常宮妃,但他憑藉一己之力,陸續擊潰了同樣優秀的兄弟們,最後登至高位。

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天生就有著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儀。

沈初宜這樣位卑人輕,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出現在皇帝陛下面前。

即便上次麗嬪試探她,讓她給陛下奉茶,她也沒敢看上一眼。

此刻,蕭元宸那張俊美非常的面容卻猝不及防闖入沈初宜的眼眸中。

沈初宜不知麗嬪用了手段,又是如何揮退了陛下身邊的大伴們,她此刻依舊有些緊張。

不是因為要同一個陌生的男人肌膚相親,只是因為她害怕被發現欺君罔上。

在性命之前,貞潔和廉恥似乎都沒那麼重要了。

即便面前的皇帝陛下再如何俊美無儔,沈初宜也沒有欣賞的心思。

站在東暖閣中,沈初宜一步不敢動,她緊緊攥著雙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東暖閣中燈火昏暗,比平日裡少點了四盞燈,此刻昏黃的燭光在屋角搖曳,伴著龍涎香,有一種說不出的曖昧。

她正在思索要如何表現,對面的男人卻忽然睜開了眼。

男人有一雙很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掩蓋住了他眼眸中的無情和冰冷。

沈初宜心中一緊,差點就想奪門而出。

不過男人眼中的冰冷只有一瞬,他初時有些迷濛,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待慢慢看清眼前人時,竟淺淺笑了一下。

這一刻,桃花綻放,春意盎然。

“麗嬪,過來說話。”

此刻的皇帝陛下,顯得非常平易近人。

沈初宜依舊很緊張,她不敢絲毫放鬆,學著麗嬪平日裡說話的腔調,嬌聲道:“是。”

說著,沈初宜緊緊攥了攥手心,然後才一步步來到男人的身邊。

她還未來得及請安,一雙強有力的大手就向她手腕襲來。

下一個,她就懵懂地落入了男人的懷抱中。

龍涎香更濃了。

燻得沈初宜有些頭暈。

男人抱著她,大手下移,落到了她纖細柔軟的腰肢上。

在沈初宜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眸子裡微微閃出些許疑惑。

但很快,他似乎就回過神來,轉過頭,認真凝視“麗嬪”。

“怎麼這樣拘謹,可是病還未好?”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微微往前傾,慢慢靠在男人寬厚的胸膛上。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接觸一個男人。

不是她的丈夫,亦不是她的良人。

他只能算是她的主子。

待及此時,沈初宜的羞赧才慢慢浮上心頭。

她覺得臉上有些熱,也有些燙,只能顫顫巍巍說:“謝陛下關心,已經好多了。”

男人低低應了一聲。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男人輕聲一笑:“夜遲了,早些安置吧。”

當被男人按倒在雲錦被褥中時,沈初宜還是懵懂的,也是巧合,大抵因為她“大病初癒”,蕭元宸動作很是輕柔,並沒有讓沈初宜太過害怕。

除了最開始的疼痛,沈初宜甚至能體會到些許快樂。

但她心底裡還是有些害怕和擔憂的,故而全程都沒敢出聲,貝齒一直輕咬下唇,隱忍而可憐。

到了最後,她甚至還落了淚。

蕭元宸微微一愣:“病了一場,怎麼還愛哭了?”

沈初宜偏過頭,把臉埋進軟枕中,沒有說話。

她不敢多說話,生怕自己說錯了,惹得男人懷疑。

男人俯下身去,手指上移,尋到了她纖細的手。

與往日不同尋常的觸感讓男人再度停住,不過很快,眼前人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他無暇旁顧,燈花搖曳,東暖閣再度陷入春情熱雨裡。

一時間雨打芭蕉,零落成泥。

待風雨稍霽,沈初宜才方喘過氣來。

她只覺得渾身都痛,尤其一雙腿,甚至依舊在顫抖,整個人都有些失神。

此時蕭元宸卻彷彿非常困頓,他躺在沈初宜身側,聲音低沉:“一刻後讓姚多福伺候。”

說罷,蕭元宸便沉沉陷入夢鄉之中。

沈初宜咬了一下下唇,讓疼痛激起自己的意志,她慢慢爬起身來,撐著床框,勉強站起身。

此刻的東暖閣裡曖昧氣息更濃,沈初宜蹣跚著穿好衣裳,一步步來到藏在碧紗櫥後的暗門前。

她先輕輕敲了一下,很快,房門便被開啟。

麗嬪沉寂的俏臉出現在微暗燭光下,她眼中閃爍著不易覺察的嫉妒和恨意,那一瞬的目光猶如地獄惡鬼,讓人不寒而慄。

但沈初宜似乎已經失去了心神,完全不知麗嬪的眼神是什麼模樣,她垂著眼眸,安安靜靜站在麗萍面前。

麗萍看著她臉頰泛著紅暈,嘴唇一道殷紅,又看她露出的脖頸上漫布胭脂花,眼神更是幽暗。

沈初宜似乎累壞了,也嚇壞了,她眼底還有著眼淚。

麗嬪沒有說話,沈初宜也依照之前的交待不敢開口,她同麗嬪安靜見禮,然後才慢慢挪著步子,走入暗室之中。

麗嬪從暗室離開,沒有再看她一眼。

身後的暗門合上,瞬間遮蔽光陰,黑暗當頭襲來,卻不讓沈初宜害怕。

她靠在牆壁上,忽然環抱住手臂,眼淚傾斜而下。

在麗嬪面前,她是膽怯的小宮女,獨處時,她是鎮定自若的大姑娘。

可此刻,當一切都已經無法回頭之後,她才終於明白,她依舊覺得委屈。

怎麼可能不委屈,怎麼可能不恨她?

她是貧賤,是卑微,可她也是個人。

麗嬪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把她的人生攪爛,讓她就這樣成了替身玩物,沒名沒分,危機四伏。

在外人面前時,沈初宜甚至都不能委屈。

此刻她身上很疼,剛剛經歷的事情慢慢浮現在腦海裡,讓她覺得越發難受。

只有在這全然的黑暗裡,她才敢無聲哭泣。

可這哭泣卻也不能長久。

沈初宜無聲哭了會兒,覺得自己稍微好了些,這才抹了一把臉,慢慢往外行去。

等在另一扇門前的果然是周姑姑。

周姑姑見她眼睛通紅,人也瑟縮發抖,心裡倒是不怎麼同情,只是覺得她無甚用處。

不就是侍寢,怎麼這般模樣,以前娘娘可從來不覺得害怕。

不過面對沈初宜時,她難得端出慈祥面容來。

“累了吧,已經準備好了熱水,一會兒沐浴更衣就舒坦了。”

她猶如家中的尋常長輩,似乎覺得只要慈悲為懷,晚輩就能感恩戴德。

沈初宜沉默片刻,才壓低聲音道:“真的不會被發現嗎?”

周姑姑過來扶住她,那雙乾枯的手猶如鐵鉗,牢牢挾制住了她的自由。

“傻姑娘,方才陛下可有疑惑?”

周姑姑氣定神閒:“你莫要怕,不會有事的。”

沈初宜沒有說話。

這一次沐浴,紅果沒有跟進來。

沈初宜已經哭過一場,也沒有再哭,她安靜在浴桶裡泡了一會兒,然後才起身穿衣。

她穿的依舊是自己的宮裝。

精緻柔軟的軟煙羅再好,也不是她的衣裳。

待她收拾整齊出來,就看到周姑姑溫和的笑容。

“今日肯定累了,來初宜,喝碗安神湯,回去好生歇著。”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垂眸看向送到手邊的安神湯,沒有任何遲疑,接過便直接喝下。

藥很苦澀。

有一股讓人幾乎作惡的味道,讓人難以下嚥,但沈初宜還是強忍著吃了下去,沒有剩下半分。

待她吃完,周姑姑才滿意點頭:“回去吧。”

沈初宜福了一禮,然後才地垂著眉眼,安靜轉身離去。

此刻的永福宮並不如平日安靜。

皇帝陛下從不在嬪妃處留宿,他後半夜還會回乾元殿,獨自入睡。

今日亦然。

在沈初宜沐浴更衣的時刻中,蕭元宸已經被真正的麗嬪喚醒,被麗嬪侍奉著吃了一碗薑茶湯,才讓姚多福伺候更衣。

待更衣之後,蕭元宸也不會多言,直接離去。

沈初宜從偏殿出來時,皇帝陛下的聖駕剛剛離開永福宮。

所有的榮華與熱鬧都隨著陛下離開,沈初宜回到自己的小臥房,合上房門,隔絕了所有的喧囂。

她平靜脫下外衫,躺到床上,此刻才慢慢放鬆下來。

身上很疼,心裡更疼。

可能周姑姑給她吃的那一碗真的是安神湯,沈初宜躺下沒多久,竟然昏昏沉沉陷入深眠。

一夜無夢。

次日清晨,沈初宜懵懵懂懂醒來時,才發現外面已經天光大亮,金烏高懸,她一口氣睡了四個時辰,錯過了平日早起當差的時間。

不過就如周姑姑說的那樣,給她已經告了假,紅果並未來喚她當差。

沈初宜安靜躺了一會兒,覺得身上好些了,才慢慢起身。

她簡單梳了頭,依舊穿著舊衣衫,慢慢出了房門。

已是上午。

暖陽燦燦,照人神魂。

被那刺目的陽光一照,沈初宜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差點落淚。

她努力眨了眨眼神,吞下不該有的眼淚。

她安靜來到茶水間,剛好碰到了過來喝水的紅豆。

麗嬪娘娘重複恩寵,永福宮上下都很高興,宮裡人慣會察言觀色,之前永福宮少了的宮人,今日一大早就被送來了。

這一次一共送來了兩名掃洗宮女,一名掃洗黃門。

做活的人多了些,紅豆就稍微能放鬆。

她看到沈初宜,眼睛先是一亮,緊接著便看到她蒼白麵色。

“沈姐姐,你怎麼了?”

沈初宜勉強笑笑,不叫她攙扶自己,只說:“染了風寒,這兩日就能好,娘娘體恤,讓我休息。”

紅豆點頭,特地去尋了管茶水間的一等宮女桐花。

桐花可能被紅果提點過,倒是很客氣,讓紅豆拿了還溫著的栗子面窩頭,另外還變出一碗粟米粥。

沈初宜安靜吃完,謝過紅豆,才回了臥房。

她剛坐下,外面就傳來熱鬧。

沈初宜開門細聽,隱約聽到前殿唱和的聲音。

兩刻之後,紅果過來叫她。

當沈初宜再次出現在麗嬪娘娘面前時,臉上重新堆起謙卑的笑。

“娘娘萬福金安。”

麗嬪顯得非常高興,臉上的笑容比平日都要燦爛,可那笑並不達眼底,若是仔細看去,能看出她強忍著的怒意。

“快起來,你可是咱們永福宮的大功臣。”

麗嬪柔聲道。

她指了一下桌上擺著的琳琅錦盒,道:“這都是陛下的賞賜。”

沈初宜忽然覺得冷。

但麗嬪的話卻還沒說完。

她用塗著丹蔻的潔白手指在海棠漆木盒中挑挑揀揀,最終選了一隻樣式最簡單的鎏金梅花簪。

她如同施捨般,隨意遞給了沈初宜。

“這是賞賜你的,你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