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幕。

卓青珂苦著小臉坐在榻上,雙腿屈膝併攏,以手臂將小腿環住,下巴枕在穿著白內襯的膝蓋上:

“阿父可曾見到霍侍中?”

卓懷坐在房間一側:“沒有。我讓人在霍府外等了兩日,始終不見他出入。為父猜測,他可能不在長安。”

卓青珂清澈的眸子掠過一抹絕望,臉色慢慢變得慘白:“若他最終不歸,女兒真要嫁過去嗎?”

卓懷亦是愁眉不展:“……還可再推上幾日。”

父女倆相對無言,一時靜謐。

————

廬江郡這一晚潛流暗湧,發生了巨大的動盪。

到次日早上,霍去病率兩百精騎,啟程回長安。而在兩百人的隊伍裡,多了兩個被偽裝起來,也穿著輕甲的囚犯。

其中一個是廬江郡都尉蕭平,還有一個是長史段中義。

這兩人一個是地方武備,一個負責各類文書屬令的簽發,記錄等事務。

霍去病表面上千里奔襲,目標是縱橫道。

實際上他仍是想找到一個突破口,挖出北軍中尉劉懷被害的真像和暗中的人。

蕭平和段中義被揪出來,是接觸這件事以來,最大的收穫。

廬江郡的郡城之外,宋然怨念滿滿,眼見已經看不到霍去病等人疾馳而去的身影,扭頭看了眼同樣被留下來善後的曲軍和嶽饒。

那倆人也和她一樣,嚴重懷疑是因為他們三個騎馬太慢,被霍去病找藉口扔在了這裡。

霍去病率眾策騎狂奔,在次日晚上,風塵僕僕的回到長安,直接入宮,面見皇帝。

夜色初降,劉徹在後宮的玉臺殿接見霍去病。

他穿著便服,頗為隨意地坐在矮席後:

“事情如何了?”

霍去病:“縱橫道已剿滅,順著線索找到的是廬江郡都尉和長史。還從縱橫道得了幾件有來歷的古物,陛下應該會感興趣。”

劉徹直接問結果:“廬江郡的都尉和長史,為什麼與縱橫道合謀?”

“蕭平和段中義都說自己的妻女家人,被人以丹藥控制,稍有反抗,全家都要死。

但他們的說法,顯然不是全部。”

霍去病說:“我只是簡單詢問,人已經交給密偵帶回去了。密偵專事刑訊調查,想來能挖出很多東西。”

這是霍去病的原則。

他想當個相對純粹的武將,其他事並不過分參與,例如這種背後內幕重重的情況,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他註定要統軍征戰,一直視外族為自己真正的對手。

要是在將領的基礎上,手伸的太長,軍事之外的事涉及過多,往權臣的方向發展,那就太蠢了。

權傾朝野者,必引帝王猜忌,難得善終。

所以他負責抓人,後面怎麼審,挖出多少人來,他都躲遠遠的,絕不往前湊。

別問,問就是我只想沙場統兵!

劉徹從小看著霍去病長大,他肚裡想什麼大抵能猜的差不多,見霍去病對於其他事如避蛇蠍,啞然失笑:

“你還懷疑朕能猜忌你不成?”

作為皇帝,連這種詢問也能當面問出來,可見對霍去病的信任。

兩人不遠處只有內侍董旭,宛如老僧入定,不多聽也不多看,但此時還是忍不住偷偷瞄了眼霍去病,暗自豔羨。

這份信任和看重,當真無人能及。

霍去病搖頭道:“陛下自然不會猜忌臣,但這是臣的本分,完成陛下所命就好,此外的事不多問,也不想多問。”

劉徹莞爾道:“好了,你奔波了幾日,也該乏了,回去歇著吧。後邊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縱橫道繳獲所得,一併給你了,朕不差這幾件東西。”

“謝陛下!”

霍去病告辭離去。

未央宮外月光皎潔,已經很晚了。

本來還想去趟長樂宮,問問劉清當時以元神祭出飛劍,半路截胡的事,看來得明天再問了,遂出宮回到了霍府。

老僕嚴契還沒睡,在等他回來。

和嚴契交代幾句,霍去病便回到內宅,沒進院落,就聽到熊三震天的呼嚕聲,遂自行回到書房,展開晚課修行。

識海里的騰蛇元神,自從吞掉縱橫道主意識裡的縱橫陰符,這幾日氣機攀升明顯。

那雖然是個假貨替身,畢竟也有著天人境的修行。

當霍去病閉目,將意識沉入識海。

元神騰蛇得到他的意識引導,悄然從識海內遊曳而出。

如果有擅長元神修行的人在,會看見一股濃重如墨的氣息外溢,在霍去病身畔盤繞,黑色的騰蛇遊曳律動,懾人無比。

它的眼瞳開闔,口中吐出一枚淡金色的符籙。

正是那日從縱橫道主意識裡攝取出來的縱橫陰符。

此時,這陰符被騰蛇吐出,霎時崩裂,竟化作無數細小咒文,和騰蛇的鱗片相合。

這條騰蛇周身,每枚鱗片上都多出一道道淡金色的紋路,閃爍數次,最終隱入鱗片內。

旋即,騰蛇倒卷而回,從眉心重新進入霍去病體內,力量徐徐提升。

整個時辰後,霍去病結束了修行。

吸收一枚縱橫陰符,對自身修行算小有裨益,變化最大的是騰蛇元神,開始了未知的蛻變。

本來還想研究下縱橫道所得,眼見天色不早,便在簡單收拾後入睡。

————

同一個夜晚。

距長安千里外有一座大城,城內有一座龐大奢華的府邸。

府內即便在入夜後,仍燈火通明,人員出入不斷。

而在府內的後宅,一間房舍裡,身穿暗褐深衣的老者正和另一個身形雄壯的中年人交談。

老者在矮席後落座,隨手擺弄著面前的玉石棋子:“事情都做好了。”

“是,已做好了,不會再有漏洞。”中年男子答。

老者緩聲道:“這次太危險了,只差一點。”

中年男子也道:“確是危險,誰能想到那霍去病兩天就到達廬江,帶兵行進之速讓人驚異。

若我去的晚上片刻,就會被他抓住縱橫道主。”

“你剛才說,以飛劍斬斷縱橫道主的生機時,還有另一柄元神飛劍出現,可曾發現你?”

“君上放心,那飛劍是道家的元神劍,但氣息微弱,並不具備探查我的能力,且她出現時,我的飛劍已破入虛空,即便她生出稍許感知,也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中年人說。

老年華服男子籲出一口氣:“如此還好。

我事先也未想到當年平陽府上的一個女婢之子,會如此厲害,險些被他找到把柄。”

中年男子說:“他突襲縱橫道只是表象,想挖出廬江郡埋下的人,才是真實目的。

幸虧君上妙算,及時做出了補救。”

老者沉吟道:“未必瞞得住他們,長安還有個茹泊虎,劉徹最善於透過某些小事,觀察一個人。

茹泊虎和劉徹兩人相合,已讓人難以應對,所以這麼多年我都沒有把握。

等我準備好,又出了個衛青,連匈奴人也不是其對手。又數年,我再次準備好,這霍去病又冒了出來。”

中年男子勸道:“君上不用灰心,一時的挫折,總歸不及君上多年佈置。”

“霍去病能得劉徹重視,此番行事亦非常人。你若出手,有幾分把握除掉他?”

中年男子道:“他在縱橫道動手時,我以飛劍遙遙感應,此子已接近天人境修行,資質驚人。

他人在長安,劉徹,衛青,茹泊虎,還有那個人也都在長安,下臣實在沒有把握。我若去長安,劉徹等人必有感應。”

“既然除不掉,那就試試能不能把他拉過來。”

“他幼少便跟在劉徹、衛青身邊,怕是不易。”

“總要試試。”

“請君上吩咐。”

“聽說他對帶兵興趣最濃,凡喜兵事者,必喜神兵、強軍之物,甚或坐騎之屬。此外,以他年紀,也到了婚配之時,看能否在他身邊安插人手。

他常在皇帝身畔走動,至不濟也能得到些有用的訊息。”

老者想了想道:“不過,這次的事可見他的心智,行事一定要小心。初期不要用我們的人,免得被其看出端倪。選一個有家世,便於控制的,在暗中推動,若其咬餌,再開始下一步。”

中年人低聲答應,躬身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