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琢打完水回來,遠遠就看見了最後一排的變動。

而導致這場變動的兩人,正像兩隻鬥雞一樣劍拔弩張——

準確來說,也只有冉暮秋一個人氣的臉蛋通紅,要不是秦威跟瘦猴跟在他旁邊安撫,冉暮秋看起來恨不得撲上去咬逢欽一口。

像只炸了毛的貓。

逢欽倒還是那副欠樣兒,唇邊帶點兒懶洋洋的笑意,眉也挑著,整個人看起來很生動,但很容易就讓人想到那種扯了女孩子辮子將人惹哭的混蛋小學生。

愉悅裡又帶著一點兒得逞後的欠扁。

李琢腳步一頓,端著水杯走了過去,站在兩人中間,恰好擋住逢欽的視線。

逢欽眉梢一斂,抬起眼掃了眼來人,笑容就淡了下來。

李琢也狀似不經意般的看了逢欽一眼,將裝滿了水的水杯放在課桌的左上角,就要在冉暮秋左邊的凳子上坐下。

還沒落座,就被一隻軟綿綿的手拉住手臂。

冉暮秋氣咻咻的,“不許你和他挨著!”

李琢:“?”

接著,他就被冉暮秋強行推到了裡面坐著。

冉暮秋力氣不大,手按在他背上甚至有點兒軟。李琢後退幾步,沒怎麼反抗,任他推著坐了下來,才低聲問:“怎麼了?”

冉暮秋瞪了他一眼,並不答話,只是還有些氣鼓鼓的。

還敢問他!

這兩個人是當自己沒有長眼睛嘛?

剛剛還當著自己的面呢,就敢偷偷的眼神交流,要是放他們挨在一起坐,豈不是每天都要眉來眼去?

逢欽是個不要臉皮的,非要湊上來,自己也拿他沒有辦法;可是李琢明明還拿著他包養的錢,自己都還沒有發話呢,他不許李琢這麼快就開始跟主角攻談戀愛。

要是讓主角攻受和原劇本里一樣,一見鍾情、二見傾心,那自己真的就沒有半點發揮的餘地,大概明天就要收拾包袱,灰溜溜滾回大世界去了!

那樣真的會讓他覺得自己任務特別失敗,特別沒有用!

李琢沒等到冉暮秋答話,卻也沒轉過頭去,仍是微微偏頭,耐心的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幾分安靜的溫柔。

冉暮秋本來還有點生氣的,但被這樣的眼神看著,不由一呆,語氣也跟著軟了下來。

冉暮秋斟酌了一下措辭,小小聲的道:“我不在的時候,你不可以跟逢欽說話。”

“嗯?”李琢一怔,不解似的,“為什麼?”

冉暮秋總不能說那是你未來老公,我怕你多看他一眼就被勾引走了吧?

但又一時找不出什麼合適的理由,只好故意蠻不講理的道:“就是不許。”

李琢頓了下,沒有說話,冉暮秋正有點兒心虛,剛要找補,就見李琢點點頭,說:“知道了。”

冉暮秋心裡一喜,結果還沒張口,就聽李琢又道:“你呢?”

“……啊?”

“我和新同學不熟,沒有說話的必要。”李琢聲音很低,慢條斯理,莫名像有一□□哄,“那你呢?”

冉暮秋腦子有點暈乎,沒太明白話題怎麼繞到自己身上來了。

可偏偏李琢又一臉認真,像真的很在意答案的樣子。冉暮秋啞了半晌,不知道怎麼答話,只好求助系統:【233,主角受什麼意思啊?】

233分析:【也許是擔心您成為他的情敵。】

【這樣嗎?】冉暮秋有點疑惑:【可是他擔心反了吧,我是炮灰攻呀?】

233建議:【可以試試刷一刷虐心值?】

【哦哦。】

冉暮秋迅速進入狀態,睨了他一眼,道:“我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管了?”

李琢似是沒想到他會這樣答,眼睫一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扭頭回去了,薄唇抿的緊緊的。

冉暮秋頓時來了精神。

李琢這幅樣子可是少見!

看來主角攻對他來說果然是不一般的存在。有戲!

冉暮秋眼睛發亮的盯著李琢,碰了碰他的手臂。

李琢沒理他,冉暮秋就又撓了他好幾下。

似乎是真的被弄的有些癢,筆記也沒辦法好好記,李琢才終於無奈似的,轉過頭來,“怎麼了?”

冉暮秋滿含期待的看著他:“你是不是生氣了?”

李琢筆尖一頓,“你在意我生不生氣?”

冉暮秋:“嗯……”

何止是生氣。還有傷心、難過、絕望……總之,一切讓人痛苦的情緒,冉暮秋都在意的不得了。

李琢靜靜的看著他,沒有錯過冉暮秋臉上的任何一絲小表情。

而冉暮秋竟然在笑。

他眼睫彎翹,唇角也跟著沒心沒肺的翹起,嘴唇飽潤,笑的很漂亮。

他總是這樣,每一句話都彷彿隨心,像有意,又像無意,全然不在乎這句話可以在別人心裡掀起什麼樣的風浪。

李琢看了他一會兒,握著筆的筆的手微微用力,復而鬆開,慢慢的道,“我現在不生氣。”

以後,就不知道了。

說完,就轉過頭去,真的沒再理他了。

冉暮秋眨眨眼。

啊?

怎麼和想象的不一樣。

他愣愣的等了一會兒,都沒有等到系統提示音。

李琢也真的沒再看他一眼,記筆記倒是記得刷刷的,一手字寫的整齊又漂亮。

……不是,主角受這情緒控制能力也太強了吧?

冉暮秋被打擊的不輕,撅起嘴巴,失望的趴了下去,還不太甘心的盯著李琢的側臉,恨不得從他表情裡看出一點點被虐到的端倪。

另一側。

從逢欽的角度,壓根兒聽不見兩人在說什麼。

他只能看見那兩人頭湊著頭,姿態無比親密,最後不知道說了什麼,那個姓李的都把頭扭過去不說話了,明顯是冷著他了,冉暮秋還一直眼巴巴的望著人家。

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逢欽黑著臉,差點兒將手裡的鉛筆掰斷。

-

下課鈴響,沒幾分鐘,整個教室就都走空了。

逢欽最後一個走,手上拎著把鑰匙,去車棚取了剛換好胎的車,一路騎出了校。

天冷了,天色黑的也早,前面的路有些模模糊糊的,看不太真切。但逢欽眼睛好,還是遠遠的就看見了校門口那排樹下的兩個人影。

很熟悉。

那兩人都騎在共享單車上,像是本來要走,矮些的那個卻突然伸手,拉住了前面的人的衣襬,要他停下來。

高個兒的竟然也真的應了,硬生生的剎停,側身回頭,在聽完對方的話以後,他長腿一跨便下了車,伸手將腳踏車的坐墊調低了一點。

矮個兒的那個才終於像滿意了一點。

逢欽:“……”

兩人並排往右邊騎去。

逢欽盯著他們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磨了磨牙,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這條路再往右去是一片兒老式的居民區,兩邊的大排檔香味很濃。

這地方,逢欽不算陌生。

轉學到南城一中之前,他和幾個朋友約了一場球,常去的幾個場子都滿了,其他的球場不是太偏就是太破,尋來尋去,找到了南城區。晚上結束後,大家在這吃了一頓燒烤。

也是在這兒,他第一次看見了冉暮秋。

冉暮秋長得是一種沒什麼攻擊力的好看,但很吸引人。

任何人第一眼望到人群裡,目光都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幾秒。

但他自己似乎不太知道。

那天的燈光同今天一樣昏黃,四周飄散著煙味以及一些劣質香精的味道,逢欽轉頭看見他,目光便一下凝住了。

他也知道自己愣住的樣子一定特別傻。但那少年定定的看著他,點漆般的眼珠子黑靈靈的,嘴唇又很紅,一張清純的臉,在繚繞煙霧下顯得有種特別的豔,和他見過的男男女女都不一樣。

逢欽就沒忍住把頭轉開。

他沒數自己二逼似的盯著人看了幾秒,只知道褲子給抖落的菸灰燙了個洞,是球褲,很薄,菸灰燙到裡頭的皮肉,有點兒疼。

一個朋友還在他耳邊咋咋呼呼,反覆問他“是不是很正”“是不是很白”“比上回看的那片裡面的怎麼樣”。

對方喝多了,話題開始不正經,逢欽莫名有幾分焦躁,不再看那人,拔了煙,隨口笑罵一句。

低頭再抬頭的功夫,那人就走了。

逢欽將半截菸屁股塞回嘴裡,盯著自己褲子上那個洞看了幾秒,又盯著黑洞洞的巷子口,眯起眼睛,驀的笑出了聲。

前面兩輛車沒了影。

逢欽盯著前頭的岔路口猶豫了兩秒,選了右邊。沒騎上幾步,在拐角處撞到個人。

是個高大的男生,頭髮微亂,滿面潮紅,渾身一股子酒味,眼神看著已然看著不太清明。

逢欽剎停,一條長腿支地,眉梢微挑,認出了這人。

秦威醉醺醺的,上下打量了逢欽一通,視線在他限量版的球鞋上停留片刻,也認出來了:“喲,校草?”

秦威不愧是冉暮秋的一號狗腿子,腦子都喝昏了,還沒忘記諷刺逢欽。

“校草”這名頭,是逢欽轉來一週後,學校裡的女生們評出來的。

但秦威覺得她們瞎了——這個姓逢的裝逼又欠揍,長得也不如他們秋哥萬分之一,怎麼就他媽的是校草了?

他還跑過去問一個文科班的女生這是誰評的,校草為什麼不是秋哥。

人家女生來了一句“賽道不同”,問又不詳細解釋,把秦威氣的個半死,看逢欽愈發不爽。

逢欽眼皮半垂,沒多看他一眼,“讓開。”

“幹嘛這麼急?”秦威伸手扯住他的腳踏車後座,不讓他走,“聊、聊聊唄……”

逢欽懶得同他廢話,長腿在地上一蹬,打算直接騎走。

“校草。”秦威乾脆一屁股坐在了他車後座上,一百多斤的噸位壓得逢欽沒騎動,他打了個酒嗝,笑嘻嘻地問,“我早想問了……你幹嘛,嗝,老、老跟我們秋哥不對付啊?”

秦威觀察了幾天了。

秋哥雖然是校霸,可脾氣說差也不差,不主動去惹他就不會有什麼事。

但這東高新來的,三天兩頭撩到人頭上去不說,還盡是一些小學男生欺負女孩子的招數。

秦威都不知道怎麼幫冉暮秋懟回去。

逢欽沒想到他這麼問,微微一愣,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秦威古怪的盯著他的表情,忽然拍了幾下他的背,拍得啪啪作響,大著舌頭道:“校草,我說你……不會也喜歡我秋哥吧?”

逢欽動作一頓。

秦威歪著腦袋,盯著逢欽僵住的背影看了半天,忽而抬頭,沖天空大聲“操”了句,崩潰道:“老子一看你這逼樣就知道!才轉過來幾天?眼珠子就他媽黏在人身上不放!!!”

過了好一會兒,逢欽才轉過頭,面無表情的看他。

秦威是真喝多了,臉通紅,一邊踹牆,一邊還在指天罵地,什麼難聽話都往外禿嚕,看起來比平時瘋了不止一個度。

過了會兒,他看著像是罵累了,才往牆根那兒一坐,頭一歪,像是準備就在這兒睡覺。

逢欽:“……”

他將車一停,在秦威旁邊蹲下來,拍拍他臉,“喂。”

秦威掀了掀眼皮,不耐煩的趕他,“幹嘛?”

“跟你打聽個事。”逢欽微微偏著頭,狀似不經意的問,“你剛剛說……‘都’?還有誰?”

秦威醉意朦朧地盯著男生英俊的臉看了一會兒,哼笑一聲:“老子就知道你忍不住。”

逢欽沒承認也沒否認,不答反問,“包括你?”

“……”秦威張了張嘴,愣了一下,彷彿是沒料到被反將一軍。他反應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的露出一個傻笑,道:“瞎幾把講什麼呢?老子是直、直男……直,男,懂不懂啊?”

“直男不可能喜歡男的……”

逢欽:“……”

算了。就不該指望一個醉鬼嘴裡能說出什麼。

眼看著秦威都急的要拿樹枝子在地上比劃,教他“直男”兩個字怎麼寫了,逢欽終於看不下去,起身準備走。

又被扯住。

“但我告訴你,你,你們,都比不過李、李琢那小狗比,”秦威口齒不清的道,“那狗比……成天裝可憐,媽的,就我秋哥,心軟……好騙……他媽的……”

“我還告訴你個秘密。”秦威嘿嘿的笑,扯著逢欽的褲腿,拼命的往上湊,“我秋哥,早、早跟李琢那小、小狗比搞到一起去了,在、在我家後面那棟樓房那兒,同、同居。”

“想知道我家那棟樓在哪不?”

逢欽的臉色慢慢的淡了下來,轉頭看他。

秦威看著逢欽的臉色,忽然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錘牆,“看,急了吧!老子就不告訴你!死心吧你個孫子!”

逢欽舔舔後槽牙,深呼吸幾口氣,乾脆利落的給了他一腳。

秦威一個一百五十斤的體育生,捱了這麼一腳,哼都沒哼一下,身子軟趴趴的往後面一癱,終於沒再嘰歪。

世界終於安靜了。

但逢欽腦子裡沒法兒安靜。

前十八年,逢欽從沒覺得自己會跟“暗戀”或是“一見鍾情”這個詞扯上什麼關係。

對某個人見色起意,彷彿求偶期的動物一般繞著他打轉,再因對方的一點點回應或是根本不回應,而欣喜、心酸。

……蠢斃了。

他重新騎上車,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冉暮秋,但還沒等他將那人從腦子裡趕出去,便見下一個路口看見他。

幾乎是瞬間,逢欽渾身的血就又熱了起來,下意識便要露出一個笑。

可等定睛看清巷中景象,他神情僵住,整個人如墜冰窖。

路燈半暗,天邊只餘一輪皎白的明月,落在巷角的兩人身上。

高挑少年半跪著,一手箍著對方的腰,另一隻手則捉著對方的手指頭,親吻一點點落在手背及指縫間的面板上,動作近乎虔誠。

被他箍著的那人身量纖細,腰身大概兩手就可合握,逢欽早就知道。

下午的時候,他就站在在醫務室的門簾縫後面,盯著那人看了半天。李琢給他換藥,自己就像個神經病似的,從那條縫裡,拿眼睛丈對方他腰身的弧度。

幾根手指頭的顏色也瑩潤,看起來比月色還要白。

可分明是這樣乾淨的顏色,被銜在少年唇齒間,帶出些淋漓的水意,看得久了,讓人心裡和胃裡都湧起熱意來。

逢欽怔愣看了一會兒,調轉車頭,幾乎落荒而逃。

他騎得很快,一刻鐘後,已經回到市區。

恰逢紅燈,逢欽剎停,慢慢的將臉埋進搭在車頭的肘彎裡。

“媽的。”

他低低罵了聲。

輪到自己,不僅蠢,還他媽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