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松田陣平出來吃頓晚飯倒沒有太難。

但神無夢並不感到樂觀,因為她知道最麻煩的是見面之後。

三年前和hagi分手的時候她還不夠成熟,知道任務失敗的時候遠不像現在這樣平靜,鬧得不是很好看——至少她單方面是這麼認為的。

在感情穩定的情況下,分手是很突然也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尤其男朋友才因為拆彈成功保住了整個美術館裡的遊客生命與那些珍貴藝術品而受到表彰,不管從人品還是事業上分析都是上佳,她似乎沒有任何理由做出這個決定。

但神無夢還是這樣做了,甚至很過分地把那份被精心收好的空白婚姻屆撕碎扔進垃圾桶,不給這段感情留下任何退路。

所有共同好友在聽到他們分手訊息的時候都意外又震驚,得知更多一點內情的松田陣平更是為自己的幼馴染鳴不平,趁hagi值班單獨過來找她,黑著臉問原因的時候簡直像是要揍她一頓。

神無夢不願意對第三個人過多敘述自己的感情問題,更不可能告訴對方關於“攻略”和“生命值”的事情。

所以她回應的時候語氣生硬得不行,不僅挑釁他“原來hagi和你這位幼馴染也不是無話不說”,還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卸在了hagi的身上,簡直像是玩弄感情的渣女。

後來就算她和hagi在分手陣痛後恢復,遇到生日節日還會偶爾傳送些客氣有禮的祝福,但和松田陣平卻再沒交流過,是彼此只差一步就要拉進黑名單的關係。

應該慶幸他沒有拉黑自己。

在餐廳裡等待對方到來的神無夢這樣想到。

穿著一條深藍色長裙的少女坐在靠窗的位置,披散在身後的金色長髮尾端微卷,在不算太亮的頂燈下反射出輕柔的光澤,將那張白淨的臉蛋襯得更加出彩。

聽到大廳中央的樂者奏出的美妙鋼琴聲,聞到室內淡淡的香氛氣味,神無夢滿意地點點頭。

她特意把地點定在了高檔的餐廳,不管從環境還是氛圍來說都不適合吵架或動手,多少讓她放心一些。

松田陣平總不至於在這種地方毫不顧忌外人眼光地把她臭罵一頓吧?

神無夢心虛地撥了撥桌子上裝飾用的假花,勸自己不要提前為沒發生的事情擔憂。

她看一眼手機,離約定時間還差十分鐘,但有清晰的腳步聲在鋼琴曲中朝她的方向而來,是穿著黑西裝的松田陣平。

鬈髮男人隨手將椅子一拉,力道卻控制得很好,半點椅腿與地面的摩擦聲都沒有發出,然後坐在了她的對面。

“沒想到你還敢聯絡我。”

松田陣平鬆了鬆領帶,一雙靛色的眼睛在此刻的光線下接近純黑,沒有表情的面容露出些許冷峻,在打量了她幾眼後又露出了嫌棄之色:“染的是什麼顏色。”

“還有眼睛裡的……”他知道那種如同隱形眼鏡一般的東西,卻沒辦法叫出專業名詞,索性只給出評價,“醜死了。”

三年前她還是黑髮黑眸,松田陣平會有這種想法也理所當然。

神無夢沒有解釋的意思,反而伸手撩了撩頭髮,柔軟的金色髮絲彷彿絲綢一樣被她捧在掌心,流淌著溫潤的光。

她自己欣賞了一會,朝面前的男人反問道:“很好看啊,不覺得嗎?”

話沒說完,她的上半身稍稍前傾,臉微微仰起,讓對方能把自己的眼睛看得更加清晰:“松田不會連最基本的審美能力都沒有吧?還是說,是因為仍然在生我的氣,才故意說這樣的話?”

面對湊上來的那張笑臉,松田陣平愣了兩秒,然後眉頭用力皺起。

上次和她是在爭執之中結束的對話,除了甩臉色就是口不擇言,幾乎是再也不會有任何往來的那種相看兩厭的程度。

這次被她主動聯絡,松田陣平多少猜到是有事找他,但還是沒料到她會毫無芥蒂地對他笑得這麼燦爛,討論的還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而且三年不見,她怎麼還是這副樣子。

女人都不會變老的嗎?

“搞什麼啊,你這傢伙!”

他感覺心頭冒起一簇簇火,好像只有他還記掛著那些口角矛盾一樣,有種自作多情的感覺。

等等——

松田陣平覺得有些荒謬,他怎麼會用這種詞?

“找我什麼事?”他不想把對話的主動權交出去,卻率先把自己的底線亮了出來,“幫你聯絡hagi什麼的,絕對不可能!”

難道松田不知道自己和hagi還有聯絡嗎,不然怎麼會以為自己會提出這種要求?

神無夢眨眨眼睛,不敢洩露秘密,搖頭道:“不是噢。”

聽到她否認,松田陣平鬆了口氣,他可不想幼馴染又為她神不守舍。

“那是做什麼?”

脫口而出了這個問題,松田陣平又覺得自己未免有些太上趕著幫忙,補了句:“我可不一定會幫你。”

“單純約松田吃頓飯不可以嗎?”

雖然可以編個理由,但是神無夢覺得沒有必要在這種地方撒謊,況且吃飯也不是什麼說不出口的事。

看著對方明顯不信的表情,她想了想,給了個原因:“因為我過兩天要出國了,臨走前想找朋友見一見啦!”

松田陣平卻直接將手裡的水杯放下,語氣驚疑不定:“你要移民?”

“啊?”神無夢沒想到他會誤會成這樣,“不是,應該過段時間就回來。”

意識到自己誤會了,松田陣平忍不住咬了咬牙,出聲道:“這麼多年,你的日語還是沒什麼長進啊。”

神無夢聽出來了他的不快,但她似乎本來也沒有讓松田感到愉快的可能,所以她坦白道:“離開了hagi和松田老師之後,就沒有人教我日語了嘛。”

是的。

剛剛穿越過來時,系統連日語語音包和翻譯功能都沒有載入好。她不懂日語,又沒有身份,被迫流浪街頭,的確有些寸步難行。

但好在第一天就被hagi撿回了家。

後來的日子裡,hagi和松田輪流當她的日語老師,總算讓她能夠說出除了“早上好”“謝謝”“抱歉”“沒關係”之外的日常用語,實現了真正的獨立生活。

而在學習的那段時間,她也從沒想過三個人會有一天鬧到翻臉的地步,以為自己會順順利利地完成任務,然後鄭重其事地向兩人道別,再帶著健康的身體回家。

不僅神無夢一個人回憶起了過去的時光,松田陣平同樣也沒有忘記。

他的腦海內甚至閃過三個人坐在一起所暢想過的未來。

hagi說等以後存了更多的錢,要和他買對門的公寓,或者相鄰的房屋,還會邀請他去家裡吃飯——hagi和這個女人的家。

這些畫面在記憶裡都變成了黑白色,因為那些期待、那些啤酒罐碰到一起的聲音、那些歡笑和打鬧,都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午後破碎,只留下了不解與爭吵。

“我說。”

黑色鬈髮的警官抬頭看她,面色瞬間冷淡得不行,還能隱約從那雙眼睛裡看見被勾起的、強忍的怒意:“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別再打擾hagi的生活。”

他還記得這女人離開的那段時間幼馴染有多麼失魂落魄,他恨不得把人抓回來,又憤怒於她說走就走的心狠。

在聽到幼馴染一邊難過還一邊在耳邊唸叨“不知道夢醬最近過得怎麼樣”“會不會因為日語不夠好而被人欺負”這種話就更氣了。

背景音不大,但他的聲音卻低到快要被鋼琴聲覆蓋。

只隔了一張餐桌的距離,因此神無夢趕在那句話消散在空氣中之前聽清了內容。她有一些為這種劃清界限的話感到不適,但還是果斷點頭:“當然。”

她絕對沒有再來打擾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的想法,這次如果不是為了任務,她都不會再聯絡眼前的男人。

但實事求是地說,她這麼做也是為了活下去。

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比活著更重要的嗎?

對於她這種普普通通的人來說,答案是沒有。

侍應生將餐點端上來,兩人也結束了對話。

菜是神無夢提前點好的,應該符合三年前松田的口味,但時過境遷,她不確定他是否改變。

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麼在hagi存活的情況下他還是穿著這身黑色西裝一樣,許多東西在流逝的年月裡都被擱置在她不可觸碰的對岸了。

一曲奏完,鋼琴聲停止。

在更換曲目的休息時間,叉子和餐盤兀然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神無夢抬頭,看見的是松田陣平直接離席的身影。

她差點要以為這人連一頓飯都不願意陪她吃完,但下一秒,她發現對方停在了那架三角鋼琴邊。

不好的預感瞬間降臨。

神無夢跟過去,聽到了有所預料的“滴滴”聲,也看到了半跪著的男人盯著鋼琴下方的緊繃神情。

旁邊的樂者滿臉慌亂,顯然也是被嚇得不知所措,連尖叫都忘了。

在這裡的動靜吸引來全場客人的注意之前,神無夢朝樂者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將備用的錄音機開啟,放進磁帶代替了人工的演奏。

悠揚的鋼琴曲又一次響起,即便是磁帶,但吃飯的客人們並不會在意太多,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這邊。

“倒計時開啟了,還有二十八分鐘,讓老闆疏散客人。”松田陣平站起身,朝神無夢說道,“打電話報警,我去找工具。”

二十八分鐘,這對於名柯世界的炸彈來說算是很充裕的時間了。

還沒聽到任務完成的提示音,神無夢下意識地把人拉住,商量道:“在拆彈之後,我們可以繼續把晚餐吃完嗎?”

松田陣平不確定這三年來她的變化有多大,指節已經敲上她的額頭:“你到底在想什麼?”

“好吧。”

神無夢捂住腦袋,認清現實,掙扎著改口道,“那明天你還願意出來一起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