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好了,我們的鹽算是徹底砸在手裡了。”

李先時說了一句。

葉善宗也跟著道:“是啊,現在拿出去賣,別說是賣,就是白送,肯定都會被算作是來源不明的食鹽,而會被官府嚴查。”

“可以說,這道旨意就是衝我們這些鹽商來的!”

“這是讓我們手裡的鹽除了自己吃了外,不能賣也不能送!”

範善均這時青筋直冒地說了兩句。

咳咳!

隨後,範善均就猛烈咳嗽了幾下,吐出了一口血來,而咧開紅口慘笑道:“真不愧是大權獨掌的天子,他想讓誰賺錢,誰就能賺錢,他不想讓誰賺,誰就不能賺!”

“那這可如何是好,我這次可是囤了不少鹽,還為此專門向大明銀行借貸了不少款,把家產都抵押了出去!”

“我也一樣,我總不能讓全家老小天天只吃鹽吧?”

“是啊,趕緊想想辦法吧!這麼多鹽,都變成來源不明的鹽了,不能賣也不能送人,每天還得為防潮防盜花錢,這樣遲早把家底敗光啊!”

鹽商們都六神無主起來,一個個如熱鍋上的螞蟻。

這時,一叫曹有科鹽商道:“要我說,我們壓根一開始就不該跟朝廷作對,不該有給天子下馬威,不讓天子來揚州的意思!如今看來,胳膊終究是粗不過大腿的,人家真狠起來,真的把鹽這一塊的利舍了,我們是沒任何辦法應對的。”

“沒錯!”

“我聽家兄說,天子借給小民開雜貨鋪賣鹽的無息貸款,還是用的我們的錢,是我們讓朝廷抄了韓、李、凌三家得到的那批銀子,我們湊的那八百萬銀元。”

“而且,朝廷為防止百姓借到無息貸款後不去買食鹽,反而拿去揮霍掉,或者是用作其他用途,影響食鹽售賣,還特地在發放貸款時只發的是銀元劵!”

“這樣一來,因為只有官辦鹽行才收銀元劵,別的商賈因對此不放心銀元劵而不收這個,使得百姓拿到無息貸款後只能去買鹽來售賣,也就使得很多雜貨鋪一夜之間大量出現。”

“按照戶部的說法,這也是為重新推廣紙幣試點,他們把這八百萬銀元作為了堆垛本錢(準備金),發行專門用於食鹽購買的銀元劵,兜兜轉轉一圈,那八百萬銀元一直在朝廷的庫房裡待著,但卻靠一堆紙,完成了讓很多小民有了開雜貨鋪這份營生,和讓很多抄來的鹽進入尋常百姓家的事。”

“這手筆!”

“只怕也就張居正黨羽王國光這些人在執政學堂教的財政科子弟做的出來!拿我們的銀元,砸了我們的鍋,還給百姓增加大量營生,結果朝廷自己只付出了一堆印刷精美的褚紙。”

“我們這位愛民的仁君天子和他的那些寵臣,真是善治天下也!”

李先時說著也苦笑起來。

鏗!

“欺人太甚!”

葉善宗這時也忍不住,將茶几上的一盞茶摔在了地上,厲聲喝了一句。

然後,他就看著其他鹽商,也很是頹喪道:“這輩子,就沒這麼憋屈過!我本以為,拿八百萬銀元就可以像打發叫化子一樣,打發了朝廷,結果人家直接用這八百萬挖了我們的根!”

“服軟吧。”

“我們現在已經是粘板上的魚肉,真要讓朝廷查什麼來歷不明的鹽與欺瞞天下人說鹽賣完了的行為,查出來肯定會被嚴辦,不被查出來,我們也是死路一條。”

“現在只能求陛下開恩,看在都是炎黃子孫的份上,給我們一條活路。”

範善均這時說了起來。

“怎麼求?”

李先時問道。

範善均道:“把昔日陛下丟掉的面子,一點點給他還回去,想辦法讓他來揚州,求著他來揚州!”

說著。

範善均就繼續一臉沮喪地說道:“具體而言,就是把借貸的錢,如數還給大明銀行,哪怕真的抵押家產變賣家產也得還;畢竟現在天下四海之內皆是本朝天子最是兵強馬壯,連帶錢逃出去都不行,只能這樣做;”

“另外,就是如果手裡還剩錢的話,就立即做善事,修橋鋪路,救濟鰥寡孤獨者,給學校捐錢,給醫館捐錢,給災民捐錢,要做到讓陛下滿意為止,讓他知道揚州鹽商各個心繫社稷蒼生,各個都在積極回饋皇恩民情;”

“還要把子弟嚴加管束,有罪沒懲辦的,都要報上去送官,讓陛下知道,我們鹽商都是正直不徇私的!”

“這樣一來,陛下或許會動容,覺得我們是真的服了軟,藉著我們多行義舉的名義,給我們一個製鹽市鹽於海外的機會。”

範善均這麼說後,鹽商們皆沉默了起來。

連最先開口說向朝廷服軟的鹽商曹有科都猶豫起來:“這……”

“都什麼時候了!”

“還捨不得!”

“範老說的是對的,我們沒有別的出路了!”

另一鹽商徐維鶴這時急聲倡議了一句。

李先時這時也很猶豫道:“這樣做,的確有可能會讓陛下網開一面,給我們一個製鹽市鹽於海外的機會,只要讓我們製鹽市鹽於海外,那我們手裡的鹽,就可以變成是從海外鹽場制的鹽,進而販賣出去,只是這樣的話,就要離開揚州去海外,而且還得去辛苦尋找鹽場。”

“不這樣,還能怎麼辦?”

“就這還得看人家願不願意給你這個機會,而趁著現在官辦鹽行才佔據國內鹽場,還無力去海外開採,願意讓我們去!”

範善均苦笑著說道。

“有理!”

“只能如此了。”

李先時點了點頭。

“是啊,還能怎麼辦?”

“就當繼續舍錢給皇上賠禮了。”

“早知道如此,就該當初老老實實把那八百萬銀元花在招待皇上身上,集銀給他建行宮也好啊。”

鹽商們紛紛說了起來。

唯獨。

葉善宗這時卻流淚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為了苟活,要這麼諂媚他,想我祖宗本清公(葉淇)當年,能讓孝廟誠納其言而最後尊加其為太子太保!可如今,我連讓天子納八百萬銀元以給我鹽商體面都做不到,我不如祖宗遠甚!”

葉善宗說後就神色落魄地離開了這裡。

而在當晚。

葉善宗就選擇了懸樑自盡。

他是真做不到花錢買朱翊鈞高興。

在他意識裡,一直都應該是皇帝官僚哄著他們這些鹽商的,沒有他們這些鹽商哄著皇帝官僚的道理。

翌日。

揚州城內就傳揚開了大鹽商葉善宗自縊的訊息。

鹽商李先時則在第二天被錦衣衛找上了門,說他與其兄長李永芳以及姻親隆平侯張炳私通訊息於灶戶,而要被逮捕。

範善均等大鹽商則還在堅持,堅持等皇帝對他們網開一面。

所以,範善均這些人開始真的做起公益和慈善來,也把欠大明銀行的錢都老老實實還了。

為此,範善均等鹽商還捐款給揚州府衙,讓揚州府衙把揚州城重新修葺了一番,使揚州城大小街道更加繁華,還託揚州的官員給皇帝上疏,請準他們出資為皇帝於建造行宮。

揚州鹽商們這樣做自然是在服軟,表示這次歡迎皇帝來。

但是,前面說過,如今的大明,文明程度還沒到後世三四百年後的那種文明程度。

當天子不需要你鹽商替他賺錢養軍,還把你丟開後,其他的勢力不是隻會痛罵落水狗,即只透過媒體順著朝廷的意思,罵你幾句那麼簡單,進而向天子示好,而是會直接下場吃人的。

“不能讓陛下知道這些鹽商已經服軟,甚至也不能給這些鹽商們服軟示好的機會。”

“告訴沈鄞縣,鹽商們示好無非是想求得一個遷去海外製鹽市鹽以再生的機會,畢竟現在朝廷估計一時半會兒還無力去海外擴張鹽場,但朝廷還沒有精力,不代表除了他兩淮鹽商,天下沒有別的商賈也沒有這精力!”

“不就是投錢在海外製鹽市鹽,然後每年給朝廷交稅而已,這種事,犯不著讓已經不把朝廷放在眼裡的兩淮鹽商去幹,何況,海外不比國內,變數太大,就更應該讓心懷忠義的商賈去。”

蘇州。

申時行致仕後,也還是一直關注著朝廷的事,且在這時給參與負責整頓鹽政的沈一貫寫了封信,而暗示沈一貫別給鹽商們有被天子放過的機會。

沈一貫收到申時行的來信後,自然明白申時行的意思。

他知道,所謂的不代表別的商賈沒有這精力,言外之意就是,他申家也可以是他沈家,他們背後的商賈,也能出錢為皇帝去海外製鹽賣鹽,而沒必要把這麼大一塊蛋糕給鹽商。

也就是說,天下不缺能為朝廷做事的商人。

理由也很好找,他們比鹽商更忠誠。

畢竟鹽商做的事的確已經顯得很不忠誠,如此自然也就顯得他們更忠誠。

沈一貫也不是什麼善人。

所以,很快,沈一貫就給朱翊鈞上疏,說在收繳鹽場時,查獲不少鹽商購買西夷火器與蓄養帶甲家丁的罪證。

且與此同時,沈一貫利用鹽商範善均等想託他向皇帝求情,以及皇帝給他的便宜行事之權,將範善均等鹽商盡皆召到了揚州城外的大運河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