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八年的深秋,幾場淅淅瀝瀝的雨一下,就讓泉州城越發的葉深而果熟,更加有了秋的韻味。

而就在這秋日豐收的一天,正是鄧子龍回鄉之日。

這天,天空剛泛起魚肚白。

一輛輛牛車就先行一步,往南昌而去,而這些牛車還沒出城就裝滿新糧、碩果、肥鴨胖雞。

而沿途其他地方計程車民因此不得不重新準備新的牛車。

原來,因皇帝下旨准予鄧家受納士民饋贈,以從民意。

於是,鄧氏子弟便只受除金銀珠寶古董玉器等貴重物品之外的所有土物,而表示在奉旨受民饋贈。

正因為此,在鄧子龍回鄉這日,有許多牛車先出發,而好把士民饋贈的土物運回鄉。

只是饋贈土物計程車民太多,以至於從福建到江西的官道上,牛車多的看不到頭,也見不到尾。

受朱翊鈞刻意讓朝中新黨加大宣傳民族英雄故事的影響,夾岸慕名而來送鄧子龍計程車民也很多,也一眼望不盡人頭。

而鄧子龍現在已經不能起身,全靠這些年朱翊鈞讓楊妃等新研製的消炎藥與各類補氣的名貴中藥材吊著命。

李時珍,以及外科聖手王肯堂,還有歷史上曾成功做過斷喉吻合和摘除鼻息肉手術的隆萬朝外科名家陳實功等名醫,也奉旨親自來了鄧子龍身邊,日夜問診會診。

因而鄧子龍現在雖然不能起身,但重傷導致的病症倒也沒有急劇加重。

“起!”

隨著奉旨來送鄧子龍回鄉的司禮監太監孫隆喊了一聲後,用上等良木做好的步輿就在十六名精挑細選的轎伕的肩膀上緩緩向上抬升,躺在步輿內的鄧子龍只覺自己慢慢升高,而無一絲顛簸。

而與他同在步輿裡的李時珍、王肯堂、陳實功等也都感覺自己在慢慢升高,手裡的茶杯都沒有晃動之感,且各個因此臉有奮色,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面摩肩接踵來迎送鄧子龍老將軍回鄉的人群。

李時珍因此這時不由得對王肯堂說道:“民心可敬啊!”

王肯堂道:“是啊!今日我等能護送老將軍還鄉,也算是與有榮焉!”

陳實功則也跟著頷首微笑,回頭看了鄧子龍一眼。

皓首銀鬚的鄧子龍這時卻癟嘴哭得像個孩子,目光灼灼地偏頭看向外面:“國有恩,民有義,吾死而無憾也!”

這時,步輿大轎已開始緩緩向前行進。

轎蓋下打的紫絡在微涼的秋風裡飄揚著,而抬轎民夫的小腿則在雨裡奮力地邁動著。

因應徵要來抬轎的轎伕太多,巡撫葉夢熊乾脆搞了抓鬮和輪班模式,讓這些轎伕組隊後抓鬮,然後根據抓鬮抓的次序輪班抬步輿。

現在第一班自然是運氣最好的轎伕,一個個也因此是一臉的堅毅與奮意。

“這種萬民相送、乘輿歸鄉,本該是我們文臣才有的待遇!”

“如今因新黨刻意不顧文武之別,只為宣講民族英雄,好使外擴更深入人心,也就連武夫也能得如此盛景,真正令人不甚唏噓!”

致仕官員林允常也在迎送鄧子龍計程車民中,但他在看見這一幕後,沒有多激動,反一臉憤意地對昔日同年顧憲成吐槽起來。

已甦醒恢復神色過來的顧憲成這時也不禁苦笑說:“只怕接下來武人更敢死戰!”

“撫院,能否將來也將卑職調去從徵?”

沿途許多武將的確對這一幕看得眼熱。

將門出身的標營副總兵尤繼先,彷彿就看到了自己將來人生效仿的物件,而在這時就不由得對葉夢熊低聲問了起來。

葉夢熊聽後微微一笑:“將軍是嫌受我們這些文官節制,在內地安民佐政,憋屈了?”

“不敢瞞公,既然為將,待在標營為內政保駕護航,每天為衙門之事奔波,還不如向鄧老將軍這樣的人生來得痛快!”

尤繼先倒也在葉夢熊問後就直言相告起來。

“將軍將來不愁沒沙場立功的機會!”

“趁著在標營,就先了解了解民政,為帥一方,可不是勇武善戰就夠了,錢糧民情官場之事也是想懂一二的,譬如這征討呂宋事,成敗其實不在外,而在內!”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若無翁源伯熟悉天子熟悉官紳豪族,是不會有今日鄧老將軍之殊榮的!”

葉夢熊明顯對尤繼先更高的希望,也就多說了幾句。

尤繼先拱手稱是。

……

西苑。

這天,一夕秋月正掛於銀白色的長空。

朱翊鈞於樹下看著這輪秋月,而凝神深思著這段時間他自己的表現到底如何。

“皇爺,孫公公來報,定海伯已歸鄉。”

而這時,田義來到朱翊鈞身邊說了一件事。

朱翊鈞道:“能活著歸鄉就好,再下道旨,在呂宋立一尊老將軍與翁源伯雕像,且立碑記這次征討事,希望將來縱然滄海桑田,那裡也還能留下這次征討呂宋的偉績!”

“是!”

朱翊鈞接著又道:“另外,傳旨給戚繼美,不必從陳府撤離,而是直接進駐廣東,待新命送達。”

田義微微一怔,隨即依舊拱手稱是。

接著,田義又問著朱翊鈞:“皇爺,輦車已備好,何時動身去見海閣老?”

“現在就去吧,把皇后給海閣老準備的那份桂花糕帶上,現在的海閣老不思飲食,想必皇后做的桂花糕,他是不得不吃的。”

朱翊鈞說著就朝輦車走了去。

原來,海瑞自病後見自己久不能愈,也就上本乞休歸鄉。

朱翊鈞因而倒也准予其奏,且在準其馳驛歸鄉後,就決定在其走之前也親自去見見他。

畢竟海瑞也算是仕宦大明三代君王的名臣,在萬曆新朝更是在改革上立下了汗馬功勞,硬生生把其他官僚畏難的改革給推行了下去。

如今海瑞要回鄉,朱翊鈞自然是要去見見的,也就在今日就讓田義等準備,他要去見見海瑞。

待朱翊鈞來到海瑞這裡時,就先看見了一個小孩童帶著一干家人迎在了門外。

這小孩童乃是海瑞獨子,名喚海佑。

這海佑二字是朱翊鈞給他取的,海瑞有子,朱翊鈞作為皇帝當時也很喜悅,也就直接御賜了名字。

朱翊鈞取名為海佑為的是希望他也將來能像其父一樣庇佑萬民。

朱翊鈞不希望佑民的只他與海瑞這些人。

“令尊現在如何?”

朱翊鈞一來就先問起了海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