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哪裡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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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德善遲疑了一下,緊閉著嘴,目光卻是不斷的閃爍著。
當攔水壩和減水壩毀壞,無數的河水從上游衝下來,將自己捲入河水之中。
潘德善就清楚,河道上發生的這件事情,必須要給朝廷和天下一個交代。
自己是朝廷欽命的河道總督大臣,若要擔責,自己是最好的選擇。
而河道總督衙門裡的那些治河官員們。
他們還很年輕,還很稚嫩,還有更大的希望。
只要自己擔下這份罪責,任憑朝廷發落,便能保下這些年輕的治河官員。只要他們還在,還繼續留在治河的位子上,總有一天,大明終究也一定是能讓咆哮宣洩了無數年的黃河變得安瀾。
朱允熥淡淡的看了潘德善一眼,嘆氣著微微搖頭。
隨後,他便轉身繼續沿著河堤往上游走去。
在潘德善身邊的高仰止亦是嘆息一聲,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潘德善看了一眼,默默點頭。
兩人並肩而行。
高仰止低聲道:“潘尚書是個做事的人,也是有擔當的人。若是換作旁人,恐怕在河道出事的那一刻,就會將責任推卸到督造攔水壩、減水壩的官屬身上。
更不要說,回如潘尚書一樣,自履任河道總督大臣以來,幾乎是每一日都在河道上。當日那大水下來,潘尚書更是身處險境,因大水而負傷。”
這些都是勸慰之言。
然而潘德善卻只是臉色平靜的搖著頭,低聲道:“此乃罪臣職責所繫。”
高仰止呵呵一聲,沉聲道:“潘尚書要以一己之身抗下所有的罪過,出發點是好。可潘尚書是否想過,你抗下罪責之後,朝堂之上便當真不會再起紛爭了嗎?”
潘德善轉過頭,眼睛裡帶著疑惑。
自己以河道總督大臣,加工部尚書銜,一力承擔河道上發生的禍事,朝堂上難道還不能滿足?
高仰止看著潘德善那不解的雙眼,亦是搖搖頭:“潘尚書如今的位置,是怎麼來的?”
潘德善當即回答:“自是得皇太孫殿下蒙幸,罪臣才能得此高位,手掌權柄。”
高仰止冷笑一聲:“既然潘尚書也知道是殿下提拔的你,那你現在要抗下所有的罪責,叫旁人如何去想?是殿下識人不明,還是遭人矇蔽?潘尚書若是有罪,殿下是否也有罪?”
他的聲音不算大,卻一字一句深深的鑿進潘德善的耳中,讓潘德善雙眼瞪大,臉上露出慌張不安的神色。
潘德善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就算是承擔下所有的責任,河道上發生的這件事情,還是會牽連到皇太孫殿下。
高仰止無奈的嘆著氣。
他很無奈的低聲道:“你們啊……潘尚書你是這樣,那工部侍郎張二工也是這樣。你們都是有本事的人,卻又不懂如何當官。唯一一個懂如何當官的袁少師,還一門心思待在上林苑監,可謂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著種田養牛。”
潘德善有些猶豫,遲疑了好一陣後,才低聲說道:“殿下有陛下恩寵,想來就算是有所攻訐,也是無礙的吧……”
“潘尚書也該知道,朝廷現在在推行洪武新政吧。”高仰止目光幽幽的盯著眼前帶著期望的潘德善,深感往後應當再增設一門官員為官之道的考核,他開口解釋道:“殿下是主推新政的人,在朝中一向以革新為頭面。治河,是起於殿下之手,潘尚書也是殿下一手簡拔。
潘尚書如果非要一力承擔這一次的事故,殿下必然會被人攻訐,到那時候洪武新政也將會一同被攻訐,乃至於最終受阻而中斷。”
潘德善的眼中出現了惶恐,他緊張道:“不至於吧?”
“不至於?”高仰止冷笑一聲,嘲諷道:“潘尚書當真以為,朝中就是一帆風順的?當真就以為,這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嚮往新政的?還是說,那些多佔土地,少交賦稅之人,會心甘情願的將已經裝進兜裡的好處給拿出來?”
潘德善低下頭,默默的呢喃著,最後低聲道:“人心向背,趨利而往,自是不能的。”
“便是如此道理,所以現在容不得有一絲的閃失。而這河道上的事故,也絕不能牽扯到潘尚書你,便是河道總督衙門裡的官員,也絕不能被牽連到!”
高仰止擲地有聲,目光堅毅。
新政裡的很多東西,都是自己提出來的,在內閣中合議奏請陛下準允,最後昭告天下的。
那裡面有很多東西,都是自己在交趾道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實踐並且得到了檢驗的。
朝廷只要一步步的釐清地方上的阻力,將新政的每一條都真正的貫徹下去,這座天下必然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潘德善此時也終於是醒悟了過來。
他抬頭看向在前面已經走出去一大截的皇太孫,望著那道有些單薄的背影。潘德善的眼中不斷的閃爍著流光,他當即提著衣袍,加快步伐追趕上去。
等潘德善終於是趕到朱允熥的身後。
他已經是沉聲開口:“殿下!”
朱允熥聞聲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看向眼前由自己一手提拔到河道總督大臣位置上的潘德善。
他微微一笑,淡淡開口:“絕了要以死謝罪的打算了?”
噗通。
朱允熥話音剛落,潘德善就已經是拱手,雙膝跪在了河堤上。
“臣……殿下於臣之恩遇,臣無以為報!”
潘德善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朱允熥笑笑:“孤不要你有什麼報答,只要你能好好的治河,讓黃河真正安瀾,便是對孤最大的報答了,也不枉孤對你的一片信任。”
潘德善雙眼在一瞬間染紅。
古往今來,多少能臣幹吏,是希望能夠遇到一位給予信任的君主。
士為知己者死,良禽擇木而棲。
從古至今,多少英雄豪傑,便是因為不曾遇知己、落健木,而隕落在那時代的浪潮之中。
潘德善的額頭重重的磕在河堤上。
“黃河一日不安瀾,臣便一日不下河堤,勢讓黃安安寧,不再禍亂中原!”
朱允熥上前一步,彎腰俯身,輕輕的拍了拍潘德善的肩膀。
“安心治河,餘下之事,皆有孤在。”
……
五日後。
只是穿了件錦衣的朱允熥,在田麥等少數幾名暗衛護衛下,帶著王信陵、牛大富二人,已經是從蘭陽縣沿著黃河河堤一路往西,到了河南府境內的孟津縣東北方向附近河堤下。
而高仰止與潘德善,則是在馬洪慶帶領的兵馬護衛下,領著一幫北巡的官員,落在後面,大抵還要兩三日方才能趕到了孟津縣。
朱允熥之所以選擇剛在蘭陽縣見過潘德善,便立馬趕到孟津縣,便是因為河道總督衙門在黃河河道里修築攔水壩、減水壩其中之一,就是在這孟津縣境內的河道中。
另一處修建攔水壩、減水壩的則要繼續往西,進入陝州府境內,陝州城北邊的河道中。
要查攔水壩、減水壩為何會毀壞,必須要親赴現場,親眼瞧一瞧到底是個怎樣的景象。
而在暗中,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孫成,也早已帶著人潛入孟津縣,暗中調查可否有情蔽存在。
孫成一路,朱允熥一路,高仰止一路,兵分三路,虛虛實實,讓人難以分辨真意。
沿著河堤趕到孟津縣內黃河河堤下的朱允熥,目光有些凝重。
相較於蘭陽縣境內的情況,孟津縣這邊作為攔水壩、減水壩毀壞之後,首當其衝受到河水衝擊的地方,其情況明顯要比蘭陽縣嚴重的多。
直至今日,河堤上還是一片狼藉,河堤下也淤積著一層厚厚的河沙河泥。
原本該是堆放修築河道用材的地方,更是亂作一團,無數的材料在大水的衝擊下,飄散的到處都是。
河堤上,這時候已經有河道總督衙門河南府分司,組織起河工們,進行著清淤、急救、重新整頓的事情。
看不到有官吏執鞭督工,便是那些身著官袍的河道總督衙門的官員,也是滿身泥水,在河工中間顯得無比的扎眼,卻又不曾有半分的違和感。
王信陵難得能有單獨隨行皇太孫的機會,這一路上可以說是激動而又緊張。
他望向眼前的河堤上下,小聲開口:“殿下,以河道總督衙門移交的文書。若非有上游黃鹿山在北側作為孟津縣的屏風,下游再有鳳凰山、邙山為偃師作為屏障,河南府境內的情況可能會更加嚴重。
如今有這幾條山脈東西而行,阻攔河道沖刷出來的大水。損失已經是被控制在河道兩側很小的範圍內了。
河道總督衙門也正從開封府急調各類用材,同時行文河南府偃師縣,讓那邊增產青石、石灰等用材。力爭能在明年入秋前,將孟津縣境內的攔水壩、減水壩重新建好。”
“你覺得到底有沒有黃河龍王爺,又或者潘德善費盡心血建造的攔水壩、減水壩,到底是為何被毀?”
朱允熥看了一眼河堤上下的情況,收回視線,忽然側目看向身後這位年輕的知事官。
王信陵愣了一下,隨後才低聲開口道:“微臣不知,但微臣以為,百姓口中那所謂的黃河龍王爺定然是不存在的。便是有,那也定然是有賊人弄虛作怪,巧借龍王爺之名行謀逆之事!”
朱允熥點點頭:“去河堤上看看。”
說完之後,他便不再說話。
原本,他在蘭陽縣,無法親眼看到孟津縣這邊的情況到底是如何,心中還有各種猜測。
但是今日親眼看到孟津縣境內的河堤現狀。
官府官吏不曾有苛行,河工百姓全力做工。
就搭在河堤下的大灶臺,在這個正午時分,更是早早的就冒起了濃煙。
一切都井然有序,不曾有半點亂象。
無疑,河道中的攔水壩、減水壩毀壞,首先就能排除因為官府苛刻河工,而導致河工心存怨恨,悄悄的破壞攔水壩、減水壩。
既然不是河工所為,這世上也沒有那勞什子的黃河龍王爺,自然就只剩下那些目前還潛藏在暗中的賊子奸人所為了。
只是當下,朱允熥尚不清楚,這裡所發生的事情,又是否和白蓮教以及晉商有關。
可要是當真有這些人參與其中,他就不得不重新考量一下這些人在這些年裡積攢下來的力量了。
很快。
朱允熥幾人便已經是從河堤下走到河堤上面。
他們這一行人,雖然已經是換下了官府,可是一身錦衣,還有田麥這些一看就不好惹的傢伙在。
他們這些人很快就吸引了河工和官府官吏的注意。
河工們只是稍稍的留意了一下,不知道這又是哪裡來的貴人。
而那些在河堤上監督、指揮、親自參與河道修建的官吏卻是連忙趕了過來。
在朱允熥的注視下。
一名身形魁梧,滿臉橫肉,卻滿身沾滿泥水,臉色黝黑的皂吏,帶著幾名河兵趕了過來。
“幾位公子來自何處,在這河堤上欲要作甚?此地乃河道總督衙門治河工地,前些日子出了事,幾位還是莫要在此停留。”
皂吏用審視的目光盯著朱允熥幾人一個勁的看。
攔水壩、減水壩毀壞,上頭第一時間就派了人過來核查,但查清不是他們這些人引發的禍事,便沒有做任何的懲處。
只是將主要負責的幾名上官給調回了開封府河道總督衙門,以轉任為名,實則乃是行暫時看管。
而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的下文了。
但是這邊河堤上的人卻不敢鬆懈半分。
整個河南府哪個人不知道河道上出了事,還是大事,這個時候誰會閒得慌才跑到河堤上來。
朱允熥笑了笑,指向前方河道里,殘存的攔水壩、減水壩位置:“我等乃是襄陽府人氏,家中長輩多有治水之能。我等聽聞河南道這邊出了事,便想過來瞧瞧。來年朝廷工部行考公法取仕,我等也好事先知曉這邊出的事究竟為何。”
朝廷現在各部司衙門選官,都是要行考公法的。吏部更會單獨組織考核,為地方官府選官取仕。
朱允熥藉口出身襄陽府,因家中長輩善於治水,前來孟津縣這邊提前看看情況,也算是說得過。
畢竟,誰也不知道下一次工部行考公法取仕選官,會不會就是用這一次黃河河道事故來做題。
那皂吏點點頭,卻還是不忘本分。
“將你們的路引憑證、牙牌亦或告身取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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