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卿。”

“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華蓋殿內,伺候在皇太子朱標身邊的內宮太監,站在角落裡高聲的提醒著殿內的大臣們。

殿內的文武百官默默不語。

一片寂靜之後。

太監便沉聲道:“散朝。”

群臣退散。

朱標在陛階上,沉默的靜坐了片刻,等到六部尚書、五寺卿開始退下的時候,他方才起身,背起雙手,緩緩的向著華蓋殿後面走去。

殿內,鐵鉉正欲轉身離去,卻被西平侯沐英叫住。

“鐵學士留步。”

鐵鉉稍有疑惑,停下腳步,看著包括沐英在內的幾名內閣成員,不知何時已經是聚在了一起,或是雙手兜在一起,或是揹著雙手,默默的走向了自己。

鐵鉉當即頷首:“不知侯爺叫住下官,所為何事?”

沐英笑了笑,側目掃了一眼身邊的任亨泰、解縉、徐輝祖、翟善幾人。

最終,還是解縉開口說道:“鼎石啊,咱們一同去文淵閣喝杯茶吧。”

鐵鉉點點頭,側過身。

解縉幾人依著內閣裡的排位,從鐵鉉的眼前走過。

等到最後,鐵鉉方才邁出腳步跟在後面。

出殿。

走在前頭的任亨泰便輕聲開口:“老夫很樂意見到內閣有年輕人進來做事,老夫老了,心氣大不如前。只是眼下,九邊卻更需要有可定乾坤之人前往。所以,今日老夫在殿下面前舉薦鼎石去往九邊,鼎石可得要理解老夫的良苦用心……”

說著話,任亨泰的眼神默默的看了解縉一眼。

鐵鉉和解縉幾人,當初都是太孫身邊最早追隨的朝中官員。

如今解縉為次輔,若是鐵鉉能再入內閣,對他這位次輔勢必會形成助力。

跟在後面的鐵鉉瞧了解縉一眼。

等他見到解縉默默的點了點頭之後。

鐵鉉這才開口道:“老大人良苦用心,鼎石又何曾不能明白。鼎石此番回京,亦是希望能在地方上,為朝廷實實在在的做些事情。”

任亨泰面色緩和了一些,點頭道:“你能如此想便好。眼下里,九邊要大舉用兵是可以預見的事情了。你此番北上九邊,無論有何要求,老夫都會協同內閣,盡力為你周全,使你北上不會有一絲負擔。”

說罷,任亨泰又側目看了徐輝祖一眼:“想來,大都督府那邊也應當做好協調的。”

徐輝祖頷首點頭:“大都督府上下一心,此番鼎石去邊疆,誰要是膽敢推諉懈怠,本帥定不饒恕!”

得了軍方第一人的許諾,任亨泰這才放心的嗯了一聲。

“如此就好。”

幾人沉默了下來,已經散去人群的皇宮大內,只有任亨泰幾人的大紅袍,在平坦的地磚上行走著。

當幾人走到奉天殿東側的時候。

後面遠遠的,卻是有一名小內侍疾步追趕上來。

“學士!”

“學士!”

幾人停下腳步,目光淡淡的注視著滿頭大汗的小內侍。

小內侍趕到眾人面前,這才反應過來。

眼前這幾位可都是大學士啊。

小內侍縮了縮腦袋,趕忙低下頭:“鐵學士,太子殿下召見。”

鐵鉉愣了一下,不知道太子爺這個時候為何要單獨召見於他。

他轉頭看了看周圍的幾人。

任亨泰面帶笑容的揮揮手:“既然是太子召見,定然是要與鼎石面授機宜,還是快快過去,莫要讓太子等候太久。”

解縉亦是衝著鐵鉉揮了揮手。

鐵鉉抱拳躬身:“諸位上官先行,下官面見太子之後,便去文淵閣恭聽教訓。”

任亨泰幾人對視一眼,笑了笑,姿態輕鬆的轉過身往內閣而去。

鐵鉉則是跟在了小內侍身後,往華蓋殿方向重新返回過去。

未幾。

鐵鉉便已經被小內侍帶到了華蓋殿後。

在前面,便是皇宮三大殿之一的謹身殿。

此刻,兩殿周遭無人。

大明朝的皇太子殿下,正揹著雙手,站在中間的御道上。

鐵鉉壓下腳步聲,看了一眼身邊。

那原先引路的小內侍,早已消失不見。

他只得是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朱標身後,未等他開口,前面的朱標便已經轉過頭。

朱標的臉上帶著一抹笑容:“鼎石來了。”

鐵鉉躬身頷首抱拳:“臣,參見太子殿下。”

朱標的腳步向前探出一步。

“鼎石博學,可否知曉這座殿宇為何取名謹身?”

鐵鉉抬頭,看向面闊七間、進深物件,重簷歇山頂的謹身殿,臉上帶著一絲疑惑。

不知太子為何會有此一問。

鐵鉉還是開口道:“漢書有言如河南守吳公、蜀守文翁之屬,皆謹身帥先,居以廉平,不至於嚴,而民從化。

君王為天下億兆臣民之表率,更應勤修己身,為天下表率。”

朱標點點頭:“我中原古往今來,總是熱衷借萬般外物,警醒自身,以達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空有經略社稷之志,卻不識五穀,何以施政。”鐵鉉轉口對答。

朱標默默的看了鐵鉉一眼,揹著雙手往謹身殿前走去。

“鼎石身居朝堂,即將為政一方,有何理想?”

“臣願天下無災,百姓五穀豐登,邊疆再無戰事,大明社稷萬世而存。”

朱標忽然發出笑聲:“鼎石倒是懂在這官場之上如何為官。”

鐵鉉也想了想,繼而轉口道:“臣其實只希望,自己的差事不會被自己辦砸了就好。”

“哈哈哈哈哈!”

“好你個鐵鼎石!”

朱標的笑聲更大了一些,迴盪在這片宮闕之間。

他的眼睛都要笑出淚來,指著鐵鉉道:“孤便取你這個不希望將事情辦砸了的態度。”

鐵鉉面帶笑容,頷首不語,只是跟在朱標的身後。

朱標收起笑聲,輕聲道:“明歲朝廷將會在九邊,發起一場很大的戰事。而從今年年中,工部打造的新式火炮和其他兵器,已經在陸陸續續透過海路,運往北平城。

這一仗,大明勢在必行。

同樣,大明也只能勝利,不許失敗。

只要這一仗勝了,我大明才有超越強漢盛唐的根基。

這幾年外頭的人總是說,我大明拿下了交趾、占城以及瀛洲,都不算什麼。

唯有驅逐元賊,收復西域,方才算是國家功德遠超漢唐。

你懂孤的意思?”

鐵鉉默默的點頭。

朱標則是繼續道:“太孫畢竟未曾獨自經歷大仗,這一次北巡九邊,是頭一遭。高春風有治理交趾之功,卻無征討一地之經驗。

你去九邊,當多加輔佐太孫,以內閣大學士之身協調九邊諸方兵馬、官府衙門。

更重要的是,孤要你留在九邊,好生想一想,我大明該如何徹底解決草原上的問題,不再叫北方成為中原的心腹之患。

孤,不希望千百年之後,中原再一次面臨北方而來的鐵騎踐踏。”

鐵鉉抱起雙拳,停下腳步,躬身彎腰。

“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朱標目光幽幽,站在謹身殿前轉過身,面朝南方。

“為了這一目標,孤允許你在關外動用所有的手段。”

說完之後,一陣腳步聲傳入鐵鉉的耳中。

等待他再一次抬起頭的時候,眼前再無皇太子的身影。

四下裡徹底空無一人,只留他一個人站在此處。

鐵鉉目光幽幽。

太子今日單獨召見他的目的,已經明白了。

不論太子前面說了多少,最重要的也只是最後那一句話。

可以動用所有的手段。

那麼,亦如自己在瀛洲所為,便是往草原上從此再無一人放牧,也是被允許的。

鐵鉉的目光微微縮緊。

“學士,奴婢領您去文淵閣那邊吧。”

正當鐵鉉在心中琢磨著,大明朝的這位皇太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的時候,方才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小內侍,已經是再次出現在眼前。

等到暮色掛在應天城上空的時候,鐵鉉方才出了皇宮。

而在朝廷各司衙門下衙之前,宮中也有了一道旨意出來。

“武英殿大學士鐵鉉,入值內閣,晉兵部尚書銜、都察院左都御史銜、刑部左侍郎銜、大理寺左少卿銜、鴻臚寺少卿銜、詹事府少詹事銜,加授資德大夫階、正治上卿勳,領九邊宣撫使,太孫北巡行營副使。”

宮裡的旨意來的並不突然。

然而,旨意裡的內容,卻是讓所有人看的眼花繚亂。

鐵鉉一個人,幾乎是將整個大明朝能擔任的官職都給攬入懷中了。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最後那兩個官職差事打底的。

僅僅是憑著這一份旨意,鐵鉉日後在九邊各處巡察,將會無往而不利,無人能夠阻攔半分。

夜幕之下。

人屠鐵鼎石的最新任命,已經傳遍應天城裡裡外外。

鐵鉉並沒有進入內閣,只是多了一個內閣大臣的身份,而要在不久之後趕赴九邊。

朝廷裡多了一尊大佛,卻並不會留在京師之內。

這讓所有人在羨慕之餘,心中又稍稍的鬆了一口氣。

乾清門前。

朱元璋罕見的沒有再沉迷於含孫弄怡的日常裡,而是背影略顯孤寂的站在宮門下。

遠方的天邊,一輪明月高掛星空,背後便是那銀漢星河。

太子朱標默默的守在一旁。

內宮大總管孫狗兒站在更遠的地方,望著那看了無數年的月亮,不知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今夜又能看出些什麼不同來。

“鐵鉉去九邊的事情定下來了?”

燈籠未曾盡數點亮的宮門下,光線昏暗,朱元璋揹著雙手默默的詢問了一句。

朱標上前一步,頷首道:“將士們如今求戰似渴,鐵鉉去九邊正是時候。”

朱元璋輕嘆一聲:“為政施策,向來都是雙刃劍。將士們軍心振奮,不畏生死,求戰似渴,自是國家之利劍。可若是這把劍久懸不落,恐怕也會傷到那持劍之人。”

“兒臣只是擔心,若是長此以往下去,我大明難道當真要打到天邊嗎?”

朱標的目光有些凝重。

朱元璋雙眼深邃,目光幽幽。

良久之後方才輕聲開口:“降旨吧。”

朱標再次上前一步。

“訓斥燕王棣,無令領兵南下,私離藩國,罰俸三年,於燕王府家廟面壁二十日。”

“北平都司指揮僉事、燕王府護衛統領張志遠,無詔領兵出河北道,狂妄不遜。奪北平都司指揮僉事職,奪燕王府護衛統領職,降為千戶,領旨即刻前往開平衛獨石堡鎮守邊關,無詔不得擅離。”

“訓涼國公藍玉,領兵多有不矩,跋扈狂妄,罰俸一年,奪大將軍銜,於大同府聽命行事。”

朱元璋背對太子,面朝明月,沉聲下令。

朱標目光轉動,考量一二,未曾多時,便頷首點頭:“兒臣領命。”

朱元璋則是再次轉口道:“告訴老二,讓他將手上的差事辦的麻利點。要是再如現在這般進展緩慢,朕就將他的秦王府拆了,讓他無家可歸!”

朱標再次點頭:“兒臣知曉。”

朱元璋輕嘆一聲:“傳信太原府,告訴熥哥兒,讓他派人將那秋娘送回應天,於太孫府外另起一座宅院,以郡王爵安置侍女奴婢。再叫太醫院,派出兩人,即日啟程,往太原府迎秋娘回京車馬。”

“兒子等下就去辦。”朱標應了一句,隨後抬頭道:“熥哥兒那邊……”

“讓老三傳告朱允炆,他既然選擇留在邊軍,那就好生的待著,朝廷一向公允,有功必賞,何去何從,他自思量。”

朱標躬身彎腰。

“陛下聖明。”

“聖明無過皇帝?”朱元璋冷笑了兩聲:“派人出宮到張二工家裡,告訴他,俺明日要去找他耍。告訴他,要是敢洩露了訊息,俺就拆了他的蒸汽機。”

朱標露出笑聲:“兒子這就去辦。”

朱元璋的臉色也舒緩了些,笑著道:“盯著鐘山上功勳陵的事情,你爹不求死後還有千軍萬馬指揮護衛,只求那幫老兄弟和軍中兒郎,死後能得一份安息,他們家中的孩子們能說上一句,俺這個皇帝對他們不錯,便再無所求。”

朱標目光閃爍,臉色有些猶豫。

“兒臣以為……”

朱元璋揮起手臂:“你去辦事吧,盯好北上的糧草物資,等這一戰結束,就讓熥哥兒早點回家。”

朱標低下頭,在心中輕嘆一聲。

“兒子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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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