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不對勁的開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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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官場上固執的人,總是會格外的引人注目。
如過去的魏徵,又如將來的海瑞。
而現在,也多了一個大明陳留縣鐵脖子裴本之。
諸如這樣的人,大多數時候都不會受到身邊同僚的喜歡,手下人也只有長時間的相處後才會發現他們身上的閃光點。
而君王對這樣的臣子,則是保持著又愛又恨的態度。
他們是一把劍。
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劍。
可以蕩清所有的不法和女幹佞,但是利劍卻是雙面開刃,偶爾有時候也會割傷持劍人的手掌。
朱允熥的手掌此刻就按在被去了枷鎖,卻還跪在地上的裴本之肩膀上。
他的手沒有被割傷。
於是,朱允熥彎腰,伸出另一隻手拉住裴本之的胳膊,開始向上用力。
衙門下的隨行官員們目光有些微動。
而裴本之則是有著更加明顯的反應,眼睛裡不停的閃爍著,幾次張嘴卻都沒能說出話來。
隨後,便是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躬親臣下,以至於此。
站在朱允熥身後的隨行官員們,無不是目露羨慕,恨不能是自己戴上兩幅枷鎖替了裴本之跪在下面。
潘德善則是目有所思。
自己要治河,除了朝廷的支援,還得要有地方上官府和官員的支援。畢竟相對於黃河而言,朝廷實在是鞭長莫及,一件事情來回就得大半個月一個月的時間。
裴本之能得太孫躬親攙扶,這縣令的官位,不久之後大抵就是要升一升的。
於是潘德善便多看了裴本之兩眼。
「罪臣,謝殿下!」
被攙扶起來的裴本之喉嚨裡哽咽了許久,終於是情感真摯的口出謝言。
朱允熥默默一笑,轉過頭看向衙門下的隨行官員們。
他揮了揮手:「都自去忙吧,孤與這位名聲在外的鐵脖子聊聊。」
隨行官員們今天接二連三的飽受刺激,帶著能再一次淹沒了六府之地的醋水,一一離去。
朱允熥看向裴本之:「罪臣之言不可再說,隨孤入衙,說一說你陳留縣的事情。」
裴本之這時的腦海中,還充斥著剛剛那些離去的隨行官員眼中流露出來的複雜神色的畫面。
聽到皇太孫的招呼,裴本之愣了一下轉過頭,便見皇太孫殿下已經是走到了臺階上,他當即提起衣袍,伸腳小心翼翼的在地上左右剮蹭了兩下,隨後才踮著腳走上臺階。
回到縣衙裡,雨田已經是收拾出了一間茶室。
瞧著左右原有的裝點便能看得出,此處過去大概是多受曹智聖喜愛待的。
朱允熥徑直坐在椅子上,抬頭看向肅手站在眼前的裴本之。
「洪武十八年乙丑科的人,你算是一個異類。」
朱允熥當先第一句話,便讓裴本之心中一跳。
只是很快便又反應過來,裴本之默默一笑:「臣只是不懂得做官罷了。」
….
朱允熥沉默了下來,注視著這位入仕近十年,卻一直原地踏地,都不帶挪窩的鐵脖子,忽的一笑:「不懂做官沒事,只要懂怎麼為百姓做事就足夠了。」
說完之後,朱允熥抬抬手,示意候在一旁的雨田烹茶。
他則是對著裴本之招招手:「且坐下吧,孤這裡不必受你的那些規矩。」
裴本之抬了一下頭,低聲道:「臣謝殿下賜座。」
朱允熥搖搖頭,也就任由裴本之繼續他那套心中的禮。
等到裴本之只坐下半個屁股後。
朱允
熥便又道:「開封府不少人,因為你沒有朝廷的批文便砍了那個陳家的人,寫了不少的彈劾奏章送到孤還有應天。」
裴本之雙腿稍稍用力,那半隻落在凳子上的屁股便抬了起來:「是臣枉顧國法。」
朱允熥搖搖頭壓壓手:「亂世當用重典。大明如今雖不能說是亂世,但六府受災,民心不穩,借一顆人頭安定民心,且還是借的不法之輩的人頭,何來罪責。」
說著,朱允熥幽幽的看向裴本之。
輕飄飄的說道:「說起來,孤今日剛到蘭陽縣,還是學著你做了件事,將那曹智聖的人頭給砍了,傳徼縣內,以安民心。」
裴本之剛剛落下的屁股,又一次想要抬起。
朱允熥好笑不已:「說了不必這般拘謹,你就安生的坐好。難道從陳留縣走到蘭陽縣,你不覺得累?」
裴本之笑笑:「臣年少時,常常奔走與鄉野縣域求學,因此腿腳也就更健碩些。太孫身負監國,欽賜西巡,手掌天子令,斬庸官,安民心,乃仁政。」
試探了一番之後。
茶湯好了,雨田為對面而坐的兩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朱允熥也收起了和裴本之拉家常的閒心,確認和這人還是公對公的論事才是最佳選擇。
他便開口道:「陳留縣現在是個什麼情形。」
裴本之聽到這話,終於是暗自鬆了一口氣,自己在城外說的要和太孫聊天那不過是在寬慰手下的人,真到了獨自面對大明朝的監國皇太孫時,那個七品縣令會不緊張。
此刻終於聊到了正題,裴本之下意識的挺起胸膛,拱手道:「回稟殿下,陳留縣現有五千羽林衛軍馬坐鎮,協力賑濟災情,清理縣域淤塞,收效頗豐。陳留縣現有縣內士紳大戶捐糧,共計八萬三千七百二十六石,除留下本縣之用,陳留可在朝廷賑濟糧食到來前,拿出五萬石糧食於周邊縣百姓食用。」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裴本之沒有自傲,反而是覺得羞恥。
一縣境內受災,官府的餘糧已經不夠全縣百姓飽腹幾日。然而縣內大戶人家拿出來的存糧,不光能餵飽全縣百姓,甚至還能拿出大半用來支援周邊縣的百姓。
朱允熥的眼神同樣不太好看。
他與面有羞愧的裴本之對視一眼,冷笑一聲:「這便是我大明朝計程車紳大戶們啊。」
….
裴本之低聲道:「其實殿下……秦王殿下這兩年為朝廷效法浙江道,於河南道推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已經是成效斐然,百姓對朝廷更盛過往歸心。」
「更早一些朝廷推行的官驛改制,百姓之間來往通訊更是便捷無數。朝廷這幾年一直在為百姓們做事,百姓們也漸漸能讓肚子裝更多的食物。」
「只不過朝廷施政,皆是要數十年、數百年計,目下……目下已經算很好了……」
朱允熥搖搖頭:「朝廷施政自是要累年計功,只是這一次六府受災,是因為朝廷施政嗎?」
朱允熥悄然的將話題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裴本之目光微微一閃,無奈苦笑的搖搖頭。
朱允熥冷笑道:「朝廷不可能知道地方上每天都在發生什麼,所以朝廷才會層巒疊嶂的構建了一套複雜的監察體制。三法司的作用,就是以律法震懾女幹佞。而本朝錦衣衛,更是時刻懸在官員頭頸之上的一把刀。可是啊,便是花了如此大的代價,蘭陽縣還是決了口子。」
裴本之這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他想了想,如果將自己和曹智聖調換一個位置,自己做這黃河大堤旁蘭陽縣的縣令,曹智聖做不靠河的陳留縣縣令。或許,今年的黃河大堤也就不會潰決了。
「孤想
讓你做開封府的知府。」
朱允熥的聲音,悄然之間鑽進裴本之的耳中,令他不由一震。
裴本之張著嘴抬頭看向朱允熥,自己不過是想著如果調換個崗位,皇太孫卻在想讓自己執掌整個開封府。
朱允熥瞧著面露意外的裴本之,哈哈一笑:「且等著吧,做了八年的陳留縣鐵脖子縣令,孤很想看看你這個名頭,什麼時候能換成開封府鐵脖子知府。」
裴本之已經坐不住了,起身揮臂合手躬身。
「臣領命謝恩。」
朱允熥點點頭:「閒說三兩句,其實也只是為了安你的心。等孤為你取來開封府知府的位子,到時候便由著你施展。目下……」
裴本之難得露出輕笑,伸手做請:「殿下請用茶。」
……
洪武元年,朱元章改汴梁路為北京開封府。又十一年,罷京為府,周王朱橚(su)藩國。
自此,開封府便開始了八省通衢的繁榮景象。
開封府更是因為特殊的政治地位,以一府之地,權掌四州三十縣。
位居中原腹心之地的開封城,更是有著等同黃河大堤一樣厚的歷史。
這一日。
就在朱允熥剛剛抵達蘭陽縣,借縣令曹智聖人頭以安民心後不久。
幾名隨行官員,在一隊錦衣衛的護衛下,悄然的出現在了開封府城外。
此行所有人都沒有穿官府,而是裝扮成了行商打扮,官員們便是那商賈,錦衣衛則是商隊護衛。
至於隊伍中那幾輛馬車,倒是真的裝了不少的糧食。
….
眾人站在城門外不遠處官道旁,皆是眉頭皺緊的望著開封城城門。
「怎麼連一個災民都見不到?」一名吏部主事皺眉不解的低問著。
有人亦是低聲推演解釋了起來。
「若是開封府將災民們另行安排在別處?」
「也有可能,是開封府已經將災民都弄去以工代賑了。」
吏部主事卻是搖搖頭,看向同行的另一名都察院御史。
因為早年原吏部尚書詹徽,還兼任著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差事,所以那幾年吏部和都察院的官員走的很近,關係也不錯。
這一份淵源,在目前還沒有中斷。
同行的都察院御史皺眉回頭看了一眼四周,又看向城牆上屹立官兵,城牆下盤查過往百姓和商隊的兵馬,不由的輕咦一聲。
「這不對勁。」
幾名還在想是旁的原因的官員,聞聲之後不由看了過來。
都察院御史低聲道:「這一次六府受災,蘭陽縣的情況你們也都是看到過的。那些百姓災情後是什麼樣子,除了清淤的,有多少人是吃不飽飯而聚集在城裡城外等著官府以工代賑招攬人手。」
隨著都察院御史的解釋,隊伍裡頓時響起一片輕咦聲。
眾人終於是發現了問題的不對勁之處。
這他孃的,開封府城看不到災民,就是最大的不對勁!
偌大一座府城,竟然看不到一個災民,還有什麼是比這種情況更不對勁的。
喬裝打扮一路趕到開封城外的眾人,終於是反應了過來。
一副富商打扮的吏部主事冷哼一聲,轉過頭看向隊伍裡裝扮成護衛的錦衣衛們。
「悄悄的,去幾個人打探打探訊息,看看開封府城外的災民都在哪裡。」
幾名錦衣衛當即領命,正欲藏匿身形離開隊伍。
然而這個時候,眾人稍微落下的開封府城門下,卻有一隊騎兵徑直衝了出來。
遠遠的,便已經是呼
喊聲傳了過來。
「諸位上差!」
「諸位上差!」
「開封府迎接來遲,還請諸位上差多多見諒。」
從城門下傳來的呼喊聲,透著一股子的熱情和歉意。
吏部主事眉頭一皺,轉過身手掌藏在身後,對著那幾名已經提起腳步的錦衣衛壓了壓手。
錦衣衛們立馬停了下來。
而在吏部主事身後的幾人,則是皺眉看著趕過來的那對騎馬的人,小聲的議論了起來。
「我們暴露了。」
「他們是怎麼知道我們來了?」
「殿下隨行隊伍裡不可能出現紕漏,那問題就只能是在開封府。」
「他們一直在等著我們來!」
三兩句的議論,一個結果便呈現在所有人眼前。
而吏部主事則已經是抬腳走了出去。
既然已經被開封府給識破了身份,也就沒有必要再厚著臉皮裝作不知道。
吏部主事朝著徑直過來的隊伍抱了抱拳:「本官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不知諸位是開封府哪座衙門的。」
….
戰馬的吐息聲已經到了吏部主事的耳中。
健碩的戰馬,一看就是在邊軍裡也是少見的稀罕東西。
馬背上,一名穿著青袍官服的中年男子身形沉穩的下了馬,示意身後的差役們稍安勿躁。
中年人丟了手中的韁繩,滿臉笑容,抱著雙手到了吏部主事眼前:「下官乃是開封府通判,今日迎接諸位上官來遲,還請上官們贖罪。」
聽這人的聲音,便知剛剛城門下的呼喊聲,是出自於他的。
而中年人在笑著賠罪的時候,目光卻是從吏部主事的身上挪到了身後另外幾名隨行官員身上,最後又瞧了一眼暗中戒備的一眾錦衣衛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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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主事拱拱手:「原來是方通判,下官不過是吏部一主事,何敢在通判面前忘了尊卑。」
吏部主事回的很嚴謹,目光則是始終悄然觀察著對面的這位開封府通判方固薪。
開封府通判方固薪哈哈一笑,揮揮手:「主事是太孫殿下的隨行官員,自然算得上是欽差,那可不就是我等開封府的上官嘛。」
吏部主事眉頭微微一皺,抖了幾下,對方固薪這等不鹹不澹的打太極言辭,心中有些不滿。
只是面上卻還是留了情面。
吏部主事輕聲道:「不知方通判是如何知曉我等前來的?」
方固薪目光一轉,也沒有多想就開口道:「開封府上下盼望太孫殿下已久,盼朝廷賑濟日久。諸位上官別看如今開封府還有行商,這都是從鄉賢們那借來的糧食罷了。
開封府日日都等著諸位上官的到來,今日瞧見諸位上官的面貌不似開封府本地人,府衙的人便回來做了稟報。下官們自是知道諸位上官不願以官面示人,怕驚了開封府的百姓,但下官們還是要親自來接一下諸位上官,也好全了開封府的禮節。」
方固薪說的很是圓滑。
卻讓吏部主事心中愈發的不安起來。
這開封府通判方固薪,隻言片語之間,不光是將現在開封府的困難點名,同樣解釋了他們為什麼會知道自己一行人的到來。
目前來看,至少是個很完美的解釋。
「敢問方通判,不知開封府的災民都去了哪裡?」
真當吏部主事不知該採取何種態度往下繼續的時候,身後另一名隨行官員已經是直言開口,雙
目逼視著臉上笑態可掬的方固薪。
方固薪愣了一下,然後皺起眉頭,好似很是驚訝不解的開口道:「回上官的話,本府災民,自然是去上工了。朝廷不是叫我們以工代賑,以安民心嘛,這是好事,朝廷有令,開封府自然是全力以赴去做。」
問話的隨行官員還要繼續逼問。
在方固薪等人的後面,卻又有一支帶著陣陣熱氣蒸騰的隊伍靠近了過來。
「都讓讓!都讓讓!」
「誤了王府施粥,餓著百姓們的肚子,開封府誰都別想好過!」
隊伍前喊話的人好不客氣,不假顏色。
等走到了近處,瞧見了已經看過去的方固薪,那人才臉色一變,趕忙小跑著走了過來。
「原來是方通判,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方固薪冷哼一聲:「你是要壞了王府的名聲嗎!替王府施粥便是施粥,如此囂張跋扈,是不是要本官去王府告上一狀?」
那人立馬躬身低頭,連連請罪:「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說話之間,卻是好幾次抬頭看向吏部主事等人。
方固薪好似是心中怒氣未消,仍是冷哼著說:「這幾位皆是此次皇太孫殿下的隨行上差們,今日前來開封府,乃是為了賑濟災情一事,你若是再湖塗做事,上差們便能斬了你!」
那人聽到這話,渾身頓時一震。
目露驚嚇的看了吏部主事一眼,啪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兩隻手已經是一下一下的抽在了自己的臉上。
「小的該死!」
「小的該死!」
肉絲米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