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退回到下午。

會議結束,謝謹行推了Q大校方想要共進晚餐的邀請,直奔京傳。

雖然是件小事,一個電話就能解決。但既然老頭子親自打電話來,謝謹行當然得表示關心,所以親自來了京傳主校區。

謝家在京市這麼多年,對京市的幾大高校都有過資助。京傳這邊,謝氏也捐過幾個實驗室和好幾批貴重器材的。

京傳校方接到謝謹行的電話誠惶誠恐,校長親自來迎。

謝家的產業,除了醫療器械、生物工程、製藥和人工智慧等實業,也涉及娛樂圈和影院。謝謹行名下就有相關的傳媒影業。京傳不止有謝氏的資助,部分專業也需要透過謝氏輸送人才。對於這樣的金主爸爸,那必須得供著。

不過謝氏子弟普遍行事低調,盡出高智商人才。除了陸星宇就讀京傳計算機系,其他不是隔壁Q大京大畢業,就是國外名校高材生。謝家子弟很少露面,更別提謝謹行親自過來。

此時一聽說顧安安的情況,立馬就去查問。

不到十分鐘,校方就給了謝謹行答覆。

校長叫來了招生辦的工作人員,當面給謝謹行道了歉。言辭懇切地表示這件事是個誤會。有人看錯了監控,以為存在嚴重違紀的學生是顧安安。但細看之下,只是長得像,並不是。他們已經批評了招生辦,嚴厲警告部分校領導,撤銷了對顧安安同學的退學處理。

謝謹行不在乎這裡是不是有誤會,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就是校方的事。

“希望貴校以後處理相關事件時,能審慎對待。”謝謹行年紀還輕,但僅僅只是一個眼神,就足以讓校領導冷汗直冒。

校長當即賠笑,表示這種錯誤絕不會再發生。

“辛苦校方各位領導了。”

這個影響顧安安一生的大事,謝謹行一句話就解決。

事情解決,卻沒著急回去。

既然來了京傳,肯定要見顧安安一面,安撫一下受驚的小姑娘。謝謹行坐在車裡,按了按太陽穴,低頭翻動手機檔案。白皙修長的手指在晦暗的車中發著光。

許久,車門啪嗒一聲開啟,特助李秘書才回來。

“謝總,顧小姐不住校,一個人在外租房子住。”李秘書遞來一張紙,提起顧安安就免不了想起那些學生提顧安安時的表情。他沒說顧安安在校不合群的事,“這是顧小姐的地址。”

“今天上午顧小姐得知了自己被退學,以為是陸少做的。大哭一場,逃課去找陸少麻煩。陸少最近在搞校電競隊,現在跟朋友在市中心遊戲場玩,顧小姐估計也在。”

謝謹行接過來看了一眼,隨手摺起來放口袋裡。

“BOSS?”

“去出租屋。”

顧安安的出租屋離校區不遠,走路五分鐘。

不管多戀愛腦,少女還是少女,早八一樣起不來。顧安安不能適應與陌生人同住一屋,只能租房。但又能要及時趕到學校追陸星宇,住址選得很近。

車子啟動,謝謹行接過李特助遞來的平板,擠出時間看晚上的會議資料。

邁巴赫剛駛出校後門,突然往前拱了一下,驟然停下。謝謹行的司機都是專門選的人,開車很穩。像這種急剎的情況基本不會有。

謝謹行皺起眉,緩緩降下擋板。

司機臉色難看地扭過頭,“謝總,撞到人了。”

這個時間點,還是上課時間。學生宿舍樓附近很少有人活動。他們為了避免引人注目,特意選的沒人的路走。結果還是在女生宿舍樓附近撞到人。

謝謹行表情不好看,司機已經下車去檢查。不一會兒,跟李特助打了個手勢。

李特助也下了車。

半分鐘,李特助回了車裡。

他臉上的表情怎麼說呢,無奈吧,更多是無語。司機的車技是完全沒問題的,畢竟是退役賽車手。但謝總歸國不到半月,他已經兩次撞到人。而且還是同一個人。

這要是買彩票,不中它一個億都對不起這機率,跟撞了鬼一樣!

李特助嘬了嘬嘴角,牙疼地解釋:“謝總,我剛才下去看了,老張剎車及時,其實沒撞到。車子到了拐角視線受阻,這少女是自己突然衝出來嚇了老張一跳。還好,老張及時踩了剎車沒碰到人。不過小姑娘自己驚嚇過度摔倒了。”

謝謹行啪嗒關閉了資料夾。

單薄少女跪坐在地上。一雙小鹿眼溼漉漉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地砸落到地上。她哀哀慼戚地看著緩緩從車上下來的謝謹行,一抽一抽的可憐:“先生,能不能請你幫幫我,送我去醫院。我,我有錢的,給你兩百塊,你送我去市中心醫院可不可以?求你了……”

謝謹行垂眸看著她,心裡突然湧出一種古怪的感覺。

首先,他從來不是一個同情心氾濫的人。他謝謹行從小到大冷心冷肺,做事一向遵從等價交換的原則,理智得堪稱冷酷。發善心的次數不超過一手之數,更不會多管閒事。

此刻他卻耐心地站在車前,聽一個陌生女學生訴說自己母親的病情。

與每一個堅強勇敢的霸總女主一樣,蘇軟也有一個貧困的家庭和一個尿毒症晚期的母親。她需要時時刻刻打各種零散的工,去維持生活和母親的醫藥費。

看著少女滿臉淚水,他不知怎麼了,竟然真同情心氾濫地同意了她的請求。

不僅改變了行程送她去市中心醫院,還好心地替她繳了拖欠的醫療費用。等他回過神來,就在醫院住院部四樓的安全出口,看到了自己咻咻直喘粗氣的外甥。

陸星宇應該是剛飆車趕來,還戴著頭盔。

估計等不及電梯,爬樓梯衝上來,頭髮已經被汗水浸了透。上樓後,謝謹行眼睜睜看著他跟個魯莽的蠻牛一樣橫衝直撞,四處問人,找一個叫‘蘇軟’的女孩。

謝謹行背對著窗戶靜靜地看著來人,西裝外套脫下來,掛在了胳膊上。

他的一隻手胳膊肘虛虛地搭在護欄上,手自然地垂落下來。手指骨節修長,指甲修剪得乾淨。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了一根點燃的香菸。也不抽,就任由香菸燃燒。

謝謹行沒開口,陸星宇卻嚇了一跳:“小舅舅,你怎麼在這?!”

謝謹行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因為,從離開那間病房後他就在想這個問題。如此好心不求回報,這是謝謹行的認知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顧家小姑娘呢?”謝謹行毫無徵兆地開口問。

陸星宇一愣,傻眼。

“她沒跟你在一起?”

陸星宇剛想說‘她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但面對的是冷酷大魔王小舅舅,不是他能隨便應付的人,陸星宇抿了抿唇,頗為忍氣吞聲:“小舅舅是找她有什麼事嗎?我可以把她的手機號給你。”

正準備推送顧安安名片,拿起手機才發現,周嘉譽那狗比竟然給他傳送了一張圖。

點開看,是顧安安在水裡掙扎的照片。

下面一句話:哈哈,她好像不會水。

陸星宇一瞬間牙咬緊,下頜都崩了起來。

“怎麼?”謝謹行掐滅了煙,將菸蒂丟進垃圾桶。

……

再然後,舅甥倆就一同出現在了顧安安的門前。

顧安安身上披著陸星宇的夾克,一股夾雜了男生氣息的清涼薄荷味縈繞上來。她伸手去扯,陸星宇卻擰著眉頭按住了她:“披好!你穿得都是什麼東西,多難看!”

“再難看能有你難看?要你多管閒事?”顧安安心情正差著呢,想到下午那個傻叉她就氣得慌。早晚有一天,她要打得他滿地找牙。

暗暗捏了捏拳頭,顧安安沒好氣:“你來幹什麼!”

陸星宇想說來看看你死沒死,但背後謝謹行還站著,他噎得臉鐵青。

陸星宇有病也不是一天兩天,霸總文男二能有什麼腦子呢?

甩開陸星宇的手,顧安安抬手摸到牆角,開了燈。燈啪地一下亮了,是那種昏黃的暖色光。從頭頂直線打下來,牆上的遺照更滲人了。

謝謹行:“……”

陸星宇順著謝謹行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這照片。他個頭高,胳膊長。手一勾就把照片給勾下來。

“你是不是有病?這什麼照片?遺照?”

顧安安:“……”

懶得跟他廢話,轉身去關了藍芽音響。

沒了音樂的襯托,氣氛正常多了。

轉頭出來時,謝謹行還安靜地立在門口。低頭瞥了眼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小姑娘,目光在她身上沾了下飛快移開。

陸星宇被他擋著,沒能闖進來。腮幫子鼓著,像個脹氣的□□。看得出來他很生氣。顧安安只想翻白眼,她都沒發瘋,他發什麼風!

站在一起,謝謹行竟然比陸星宇還高小半個頭。

兩人的腦袋上分別一個史萊姆。陸星宇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深藍,數值已經漲到了40。謝謹行還是冷冰冰的灰,10巋然不動。

發生了什麼事陸星宇好感度漲了?難道他良心發現愧疚了?

多看了陸星宇幾眼,顧安安猶豫了下,雖然不是很歡迎,但應該把人請進來的。心裡罵罵咧咧,她蹲下從鞋櫃裡拿出兩雙備用拖鞋。

陸星宇看到男士拖鞋,鼻子又翹起來。

他管很多的發言:“你家裡為什麼有男士拖鞋?顧安安,你一個人在外到底在搞什麼東西?”

“你管我搞什麼東西,”顧安安小心地瞥了一眼灰色10,“小舅,不,謝先生怎麼也來了?”

謝謹行沒說話,幽沉的眼睛靜靜地看著。

可就算他一句話不說,那種碾壓的氣場還是巨他媽有存在感。顧安安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買一送二的拖鞋,塑膠人字拖。很新,還散發著濃濃的塑膠味,好像跟他不匹配。

“……謝先生不方便的話,也可以不換拖鞋。”

低頭準備換鞋的陸星宇眉頭一擰,又要炸毛。憑什麼他要換鞋,小舅舅就不用!

謝謹行卻笑了一下,目光凝視著她:“不用了,我一會兒就走。”

他雖然笑著,卻掩飾不了淡淡的距離感。低沉磁性的嗓音十分溫和,每個字都讓人拎起了頭皮:“顧小姐跟星宇一起長大,不介意的話,以後跟著星宇喊舅舅吧。”

他雖然讓她喊他小舅舅,卻稱呼她顧小姐。

顧安安忐忑地喊:“小舅舅?”

“嗯。”謝謹行目光停留在顧安安脖子以上,語氣平靜地告訴她,“學校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我是來告知你。明天安心上學。”

顧安安眼睛緩緩地亮起來,萎靡的氣息驟然消失。

“謝氏臨湖度假村的專案已經竣工,端午幾天正在試開放。那邊臨海,配備了資質不錯的潛水教練和游泳教練。顧小姐喜歡的話,可以帶朋友去玩幾天。”

他沒提顧安安下午在水裡喝髒水的事,彷彿只是突然想到了就隨口提一句。

顧安安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盯著他就要放光了。

謝謹行笑了一下:“那我就先告辭了。”

“小舅舅慢走啊~”顧安安捂著領口,笑眯眯地跟他道別。

謝謹行點點頭,轉身就走。

走了兩步,見陸星宇還杵在門口,看了他一眼。

陸星宇僵硬地站在原地,張了張嘴。其實剛才看到那張照片,他心臟有一瞬間停了。他當然知道周嘉譽找上顧安安,跟他有關。但沒想到那傢伙這樣肆無忌憚。心裡愧疚,可面對顧安安的臭臉又憋屈。最終一句道歉的話都沒說出口。洩氣地扭頭就走。

剛轉身被顧安安喊住,他僵了一瞬,站在原地。固執地沒扭頭,等著。

顧安安衝出來,將夾克扔到他懷裡:“拿走。”

陸星宇瞪大了眼。

顧安安回屋,嘭地一聲關了門。

回到車上,謝謹行在跟人通電話。見陸星宇上來,抬手做了個安靜的姿勢。等車緩緩駛出小區,謝謹行結束電話,偏頭看了外甥一眼。

見他臉色鐵青,意味深長地警告他:“人可以魯莽,但不能糊塗。星宇,你得弄明白自己的心。”

丟下這句話,沒管傻愣愣的外甥閉目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