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司九今天的生意,明顯的不如昨天的好。

畢竟沒了那些看熱鬧的人,一下子整個數量就掉下去了。

張司九心裡早有準備,因此半點也沒有失落。

不過,她仍舊是有點兒心不在焉,畢竟在等人。

程萬里也不知道今天什麼時候來。

張司九是有些心急的——那種感覺,跟要開學了一樣。

而且不是一般的開學。

她雖然自認為是個成熟的大夫,可是那也僅限於西醫,中醫只算是瞭解了個皮毛,如今等於要接觸一個完全不瞭解的新領域。

於是,心裡既有期待和摩拳擦掌,也有點點的緊張和不安,怕自己思維固定住,學不會。

這可不是說假話。

中西醫集合這件事情,說起來簡單,可實際上不少大夫摸索了十幾年,仍舊也是個入門而已。

用老中醫的話說,他們西醫腦子太迂,根本學不會中醫!

張司九其實也是認同這個話的。

因為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套醫療體系,甚至有些地方,聽上去看上去,還有很大的衝突。

而一旦思維被某一樣固化,就很難接受另一樣。

程萬里是接近中午的時候過來的。

依舊是草鞋草帽,一身短打扮,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那一口皮的藥箱子。

他風塵僕僕的樣子,讓人總是覺得這怕是個老農,而不是一個大夫。

程萬里坐下後,先掏出兩個錢來,買了水喝。

張司九也不客氣,該收還是收,只是多給一點——畢竟,醫術交流是醫術交流,生意是生意!

程萬里喝過了水之後,才開啟藥箱,拿出了一個油紙包來。

層層展開,裡頭包的都是藥材。

張司九數了一下,正正好是十種。

不過,這些都是幹藥材,一個個的,已經有點面目全非的意思。

張司九有點認不出來。

程萬里看張司九認真看藥材的樣子,滿意笑了笑,而後隨意的問:“認識嗎?”

張司九搖搖頭。

“嗯,那今日就認識認識。”程萬里笑呵呵的拿起了其中一樣藥材來。

那是一些切成了小圓片的東西。外面有皮,內裡微微發紅棕色。看上去像是某種樹幹。

程萬里遞給張司九:“你聞聞。”

張司九接過來,合攏手掌,讓藥片在兩個手心裡,形成一個狹小空間,保證氣味最大程度的保留,使其更容易被聞到。

一聞之下,張司九很快就聞到了一股很輕微的味道。有些特殊,但並不刺鼻,也不讓人反感。

“記住這個味道。這是甘草的味道。”程萬里看著張司九如此聰慧,並不是傻傻的湊個鼻子上去聞,只覺得張司九聰明,於是笑容也更深幾分。

只不過,他一開始介紹起藥材,立刻神色和聲音就肅穆起來。

“世上藥材那麼多,你可知道,我為何單單選了甘草,作為第一個教給你的?”

這個問題,其實張司九還真的知道。

甘草嘛,很有名的。

張司九曾經聽好些箇中醫說起過甘草。

因此這會兒她毫不遲疑:“因為它是用途最廣泛,最常用的藥材嗎?”

程萬里本來還等著張司九疑惑,自己好自然而然解釋,也就順帶教授了。

可沒想到,張司九居然說得這麼言簡意賅,又一針見血。

於是程萬里有些微微哽住。

好半晌他緩過來,忍不住感嘆一句:“有時候,太聰明也不是好事。”

教導起來,根本就沒有快樂可言,反而感覺有一種被迫的緊張感。

張司九誠心誠意思考了自己的問題,覺得也的確是自己忽略了對方的感受,於是她十分虛心的承認了自己錯誤:“那下次我稍微裝不知道一點。”

程萬里感覺一口老血哽在了心口。

那滋味,頗有點兒像是痰迷心梗的症狀。

張司九還在那兒一臉誠懇的等著下文。

程萬里只能再度調整自己。

他咳嗽一聲,說起了甘草:“甘草,又名國老,還名甜草,甜根子。藥如其名,它的味道是甜的。至於藥性,卻是平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才能與各種藥材搭配,調和他們的藥性。”

“甘草功效,可用於心氣虛,可用於癰疽瘡瘍、咽喉腫痛,還可用作平喘咳嗽,胃痛,腹痛。另有一點就是,它可調和烈性藥的藥性。使藥不至於傷人脾胃。”

“甘草可單獨用,可配伍用,甚至也可外敷。但最常見的用法,是配伍用。”

“常見的甘草方有四君子湯,甘草桂枝方,二陳湯——”

程萬里一旦教授起來,那真是洋洋灑灑,一下子就開始了嘴不停歇的模式。

張司九手忙腳亂的記,差點跟不上節奏。

不過,即便是這樣,也只能記住幾個關鍵的詞。

剩下的,只能回去自己融會貫通,仔細回憶。

所以,程萬里講授得認真,而張司九則是聽得更認真。

一個甘草講完,程萬里就已經又口乾舌燥了。

於是,他又摸出了一個錢來。

唯一好在的是,雖然第一個講了這麼多,但純粹是因為第一個足夠特殊。

剩下的九個,加起來都沒一個甘草講得多。

而且看得出來,程萬里拿出來這些藥,全部都是尋常草藥,並無任何珍貴的。說是唾手可得,都不為過。

等程萬里講完了,張司九若有所思:“您很喜歡甘草。”

程萬里被點破了習慣,也不惱,反而“哈哈”大笑:“世上就沒有一個大夫不喜歡甘草的!將來你學會開藥方,你就知道甘草的妙用了!”

張司九微笑頷首:“那我就等著那一天,再來看。”

程萬里意猶未盡的摸了摸鬍子,總覺得今日教得太快了:從前也不是沒帶過學徒,但從來沒有這樣順暢過啊!時間上,更是省了一大半!

不過,鑑於張司九一直也沒開口問過問題,好像什麼疑問也沒有,程萬里多少還是有些沒底:“你可記住了?可需再講一遍?”

張司九搖頭:“暫時沒問題,我都還記得,但我不知道自己記錯沒有,要不,我複述一遍?您給我挑錯?”

程萬里再一次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