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身陷囹圄,好在還未受刑,仍舊清朗如月,看過來的目色也溫柔,“我沒事。”

這樣寬慰的話,她的淚落得更兇。

又去看他的手,方才那一拳砸過去,她分明看見他手背也擦破了皮。

沈清棠帶了藥箱來。

隔著道牢門,她為裴琮之上藥。是微微顫抖的睫,和一滴滴落下的淚,滴在他的手背上,也砸在他的心上。

姑娘塵封的心終於撬動,他守得雲開見月明。

抬起另一隻手,指腹輕輕撫去她頰邊的淚。

這樣的動作太親密,沈清棠眼瞼顫了顫,到底是沒躲開。眉眼微微斂著,是乖順的繡眼鳥。

他輕輕一笑,“沈姑娘的眼淚怎麼這麼多,倒像是水做的一樣?”

他看到姑娘微微顫抖的睫,自顧自喃喃道:“真好,這一趟牢獄之行不算白來,能得沈姑娘為我傷心至此,縱是死,我也心裡無憾了。”

不過打人,何至於死。不過是他以退為進的招數。

沈清棠心思剔透,自然察覺出來,上藥的手暗暗用力,惹得他忍不住皺眉“呲”一聲。

說出的話也帶著忿忿,“裴公子如今都在這裡頭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她是當真擔憂裴琮之。

那被他打的人姓何,乃是當地一富商的獨子。

自古以來,官商便是不可分割的。尤其陵川這樣的小地方,何家勢大,甚至能在衙門裡說得上話。

何家公子要讓裴琮之受刑折磨,他又豈能安然無恙出去?

她的提心吊膽,惶惶不安裴琮之皆看在眼裡,不動聲色。

他本不欲逼她。

但徐徐圖之太過漫長,他既要她的人,也要她的心,總得使點手段才行。

或許愧疚,是最快的法子。

何昶未曾想過他要讓那揍他之人上刑竟如此難。

先是沈清棠去找了知縣大人求情,知縣有所顧忌,“這沈姑娘是鎮守紫荊關的燕城將軍送過來的人,本官受了囑託要好生護著她。如今她來求情,本官不得不看她些顏面。”

他怕的不是沈清棠,而是沈清棠身後的燕城。

誰不知那是平南王府的世子爺,上京城裡的大人物,只消跺跺腳,他們這些小地方的官都得跟著顫兩顫。

“我又不讓你動沈清棠。”

何昶不依不饒,“那不過只是個沒權沒勢的教書先生,我當街被他揍了,如今只讓大人您幫我打回來,這都不行?這要是傳出去,我何昶的名頭還怎麼在外頭混?”

他說的也有理。

便是尋常百姓,打了人入獄也得受杖刑。

知縣猶猶豫豫,那何昶再添一句重話,“來年太后千秋壽誕,大人進獻給朝廷的禮,大人可想好送什麼了嗎?”

不消送什麼,但凡使錢,衙門總歸是有求於何家。

知縣這才下定了決心,“好吧!入獄先受杖刑,此規矩不可廢,便打他二十大板,何公子覺著如何?”

何昶覺得甚好。

他準備好了,到時給那行刑的衙役多塞些銀子,這二十大板打下去便是不死也能讓他殘。

他就沒打算讓裴琮之安然無恙出牢獄。

卻未料衙役根本不收銀子。

也是,程頌還在其中斡旋呢!總歸同在府衙當差,誰也不想駁了他的面子。

何昶恨得直咬牙,“那就拿銀子砸!”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不過只是微如薄翼的一點子情意,實在是不夠看的。

行刑那日,何昶特意親自來牢獄盯著。

搖著把題山水的摺扇,大喇喇在圈椅裡坐著,得意張狂的臉,“誰叫你栽小爺我手中了呢?這二十杖刑,你且先好生受著。”

他要裴琮之站著進來,躺著出去,方才消他的心頭之恨。

裴琮之被衙役帶出來。

幾日牢獄之災未能折辱他半分氣度,眉目清冷,仍舊是那個清風明月的翩翩公子。光是立在那裡,就可叫天地失色。

何昶愈發氣惱,“不過就是個小白臉,窮得叮噹響的破教書先生,有什麼好的?”

他自然聽說了沈清棠與他的那些流言。

原先是程頌,民不與兵鬥,他只能就此作罷。現下沈清棠寧願選一個小小教書先生也不選他。

何昶如何能忍。

“打!”

他狠狠下命令,“我看打斷了他的腿,那沈清棠能否還看得上一個瘸子?”

得不到就毀掉,他要沈清棠也不能好受。

衙役手裡的杖棍高高揚起。

這一杖落下來,是要將裴琮之狠狠打跪在地,折了他直立不屈的傲骨。

“住手!快住手——”

下一刻,是陵川城的知縣著急忙慌過來阻攔,跑得太急,連官靴都跑掉了一隻。

來不及撿,自有衙役拾了緊跟在他後頭。

眼瞧著那根杖棍停在當空並未落下,他才長長吁出一口氣來,高高提著的心算是回落到肚子裡。

方才有人拿了內閣的令牌來衙門見他。

那人戴著寬簷笠帽,遮擋了面容,瞧不清臉,只拿出的令牌卻叫他嚇破了膽。

——是朝廷內閣的金令。

知縣跪地,戰戰兢兢詢問,“不知是內閣裡的哪位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