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細細看了沈清棠和采薇的神色,面色紅潤,極是正常。

“這般奇怪?”

江齊言微微蹙眉,越過大夫往廂房裡看了一眼。

廂房門是闔上的,只能隱隱綽綽看見沈清棠側坐在榻邊的身影。雖然冬日裡衣裳穿的厚,也可見那身姿輕薄。

不過病弱書生,大多羸弱不堪,骨體纖瘦,他也不覺有異。

只是大夫的話叫他落了心,刻意交代門外守著的衙役,“看好了,別叫他們跑了出去。若是人沒了,唯你們是問。”

知縣大人既發了話,他們更是嚴防守備,不敢鬆懈。

采薇見門外窗影人來人往,心裡忐忑難安,過來問沈清棠,“公子,我們如今被困在這裡,可怎麼辦?”

“別慌。”沈清棠坐去桌邊,挽起袖,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來。

“公子想要做什麼?”

沈清棠用實際行動回答她。

桌上有茶壺杯盞,她拿一個杯盞磕去桌角。杯盞破裂,碎成了兩半。

沈清棠拿起其中一塊,藉著豁口鋒利處往自己臂上劃。

她這動作太快,等采薇反應過來,那光潔臂上已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淅瀝瀝的沿著手臂流到杯盞裡接住。

她總算明白沈清棠意欲何為,一邊心疼她手臂上的傷,一邊遲疑著問,“這……這能行嗎?”

沈清棠沉寂著眼,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死馬當作活馬醫罷。”

那盞鮮血被采薇緩緩喂進了落月嘴裡。鮮血腥氣黏膩,落月便是昏迷中也忍不住嗆咳,有所牴觸。

“好阿月,把它喝下去,你的病才能好起來。”

沈清棠溫聲來哄她,落月像是聽見了,這才默默張開嘴,將這一盞血都吞嚥了下去。

采薇擦了擦她沾血的嘴角,讓她躺回榻上。

接下來,便是等。

當年陵川城裡,沈清棠曾用這招救了采薇的命。

彼時年幼的采薇已是垂死之際。

瘟疫肆虐,百姓恐慌,最先沒的是糧食,然後就是水源。河流能傳播疾病,府衙的人全面禁了。若是想活命,得去安濟坊接受救助。

兩個小姑娘順著人流的方向往安濟坊走。

半路采薇倒在了地上,她也感染了瘟疫。但最要她命的並不是瘟疫,而是數日來的飢餓和脫水。

“姑娘,我想喝水……”

她渴極了,臨死前的最後心願,只是想喝口水。

沈清棠想了想,撿了路邊的破瓦片割破了指頭,擠出血來餵給她喝。

卻沒料想,這無意中的一舉,救了采薇的一條命。

她的血,竟能治瘟疫。

但這事不能傳揚出去,不然,光是陵川城裡的那些病患便能將她活活生吞了去。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是沈父教過她的道理。

她就像那懷有璧玉的匹夫,小心翼翼的遮掩著這個秘密,不敢叫旁人知曉。

府衙的正堂裡,幾個有名望的大夫經過數個時辰的對照病例,翻閱古籍,幾乎已經確定了,這就是瘟疫。

“瘟疫……”

哪怕早有準備,江齊言心裡也不由咯噔一聲。

他面色凝重,當機立斷,寫了公文上報朝廷,又派人將醫館全面封鎖,儘量遏制瘟疫蔓延。

最後,他看著底下等候聽令的衙役,閉著眼,艱難出聲。

“封城!”

瘟疫一旦蔓延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為保旁的城池不被牽連,南江必須封城。可這也意味著,如若研究不出救治的法子,南江就是下一個陵川。

“大人……”

縣丞還想說什麼,被江齊言抬手攔下,“不必多說,此事我心意已決。”

現在只能寄希望於盡快找出救治的法子。

他想起西廂關著的那幾個人,轉頭問大夫,“既是瘟疫,如何那兩個人日夜守著病患,卻並未傳染上?”

“這也是有可能的。”

有大夫回他的話,“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傳染上疫病,總有一些人,他們體質特殊,不易感染。只是這樣的人極少,萬里無一。”

萬里無一,他廂房裡就偏偏關了兩個。

怎麼就有這麼巧的事呢?

江齊言斂下深眸,在心裡暗暗揣摩。

衙門裡行色匆匆,連帶著西廂這邊也氣氛凝滯沉重。

沈清棠伏門細聽外面的動靜,心裡已然知曉。

這便是瘟疫,只有瘟疫才能叫這令天下肅靜的府衙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落月剛喝了她的血,燒已漸漸退了下去。

沈清棠看著,心裡既欣喜也沉重。

欣喜落月算是保下了命,沉重自己怕是要被人惦記上了。

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沈清棠坐去榻邊,搖醒落月。

落月剛剛退熱,頭還昏沉,微微睜開眼睛看她,“姑娘……”

沈清棠問她,“阿月,我們得離開這兒。你能不能走?”

不能走也得走。

她和采薇將落月扶起來。門外看守得嚴實,後窗卻是無人,可能也沒想到她們帶著一個病重的孩子還能躲著人逃出去。

正是夜深,北風凜冽。衙門裡的人都被徐言奚派了出去,倒是正好方便她們逃跑。

夜色籠罩,三人躬著身子,藉著一點清冷月光,悄悄在府衙中行走。

一轉角,就見不遠處燈火煌煌。

——南江知縣帶著人在這裡等著她自投羅網。

為首的青年溫文爾雅,眉宇間一股清落正氣,正是江齊言。

“陸公子這是要去哪兒?”

他目光一一從三人身上掠過,在看到落月明顯好轉的臉龐時,一貫穩重無波的眼裡顯露出驚喜,“果然,你有法子。”

他是故意撤少了外頭的衙役,放他們出來。

萬中無一的例外,怎麼可能就這麼巧,叫他撞上了兩個?

只有一個可能——他們能醫治瘟疫。

若是這陸公子能有辦法救人,他一定會想法子治好她妹妹,然後想盡辦法帶她離開。

果然如他所料。

相較於江齊言的欣喜,沈清棠卻是滿眼絕望——她知道,她躲不過去了。

有防護嚴實的衙役上前來帶她們回去。

廂房裡燻了蒼朮,淨房裡燒了艾草水給她們沐浴,還有幾套乾淨的衣裳。沐浴更衣,沈清棠從廂房裡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