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水刑

“不——”羅奇緊緊抓住面前唯一能抓住的東西。可是黑曜石桌子的光滑桌沿根本就抓不住,羅奇的垂死掙扎堅持不了多久,他心裡完全清楚。

動手的人是趙之言,就算羅奇沒被折磨的死去活來他也不是趙之言的對手。他有魔法力量的強化加持,也許對付杜正一不夠有,可是對付羅奇卻綽綽有餘。

羅奇被拎了起來,他看著自己的手指從黑曜石的桌沿上滑脫,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粗糙石牆面上那個詭異的笑臉更明顯了,他彷彿在哪裡見過。老房子的竊竊私語在他的耳邊越來越大,他分不出來那是真實存在的聲音,還是他的腦子已經亂了。就像這一刻,明明只有一瞬間,但在他的眼裡卻無限長,所有的細節都清清楚楚地刻進他的腦子。

他不想就這樣完蛋,他鼓起最後的勇氣,瘋狂地掙扎著轉身。他的腰部發力,從右向左猛地扭動,腰部帶動肩膀,他拼盡全力掄起一拳重重地打在趙之言的身上。他不想像三年以前那樣任人宰割,他寧可選擇自己在跟趙之言肉搏的時候被打死。

趙之言沒有提防,被打得後退了一步,鬆開了他的。羅奇低吼了一聲,眼睛血紅地衝向趙之言,不知哪裡湧出來的力量帶著他狠狠撞倒了,他騎在趙之言並不怎麼強壯的身體上,在趙之言驚愕地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

羅奇從來也沒有這麼暢快過,被人羞辱,被人綁在鐵道上等死的絕望早就燒成了岩漿一般熾烈的憤怒,他還想再打第三拳。

“夠了!”一個慣於裝逼的威嚴聲音怒喝道,“這場鬧劇到此為止了!”

“到此為止你媽……”羅奇怒吼道,掄起拳頭,可這拳沒有打到底,一股不可反抗的力量束縛住了他。

黎緒甚至都沒有接觸到他,就已經把他從趙之言身上拽開,他掙扎著被一股膠著的力量捕捉住,那股力量緊緊地把他的四肢都收緊了,就像無形的精神病人約束帶。羅奇被捆成了一具殭屍,他僵硬的身體漂浮了起來,一切又被打回了原型,他剛才成功的反抗就像一個bug。他漂浮進了黑曜石桌上的透明水晶棺,水打溼了他後腦的頭髮,絕望的恐懼拉扯著他,他深吸了一口氣。

羅奇身上的力量消失了,他重重地落進水晶棺裡的水中。水晶棺足有一米高,足夠淹沒他,他落進水裡立刻本能地掙扎著把頭露出水面。

黎緒平靜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他厭惡痛苦地戰慄著。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有人把千鈞鐵塊塞進了他的肚子,他沉了下去,一直落在水晶棺底。

水灌進了他的鼻子,他的支氣管、肺部和胃裡都是水,火辣辣地刺痛著他,他本能地揮舞四肢掙扎,體內的血氧含量卻因此驟降,他吸入了更多的水。他肺葉和氣管中的水刺激著他,他在水中條件反射地咳嗽著,更多的水刺激著他的所有內腔,恐慌和劇烈的痛苦壓過了他的冷靜。即便他知道冷靜地多閉一會氣或許能讓他在人生的最後一刻稍微舒服一點,可生理反應讓他更加劇烈地針扎著,在人生的最後一刻他只感覺到鼻涕從他的鼻子他的嗓子裡流了出來,他知道自己連最後一點尊嚴都沒有保住,他的眼淚流進了水裡。

羅奇劇烈地在水中翻騰著,就像一條甩到了岸上的魚,直到他所有的掙扎都停止了下來。他的意識進入了最後的恍惚中,像一縷青煙即將消散。在這最後的時刻,他才注意到棺材幾乎完全透明,介於水晶和玻璃之間,透過水和棺壁看到的這個世界昏黃如同末日。

他的最後一個意識是,等到有人發現他的時候,他應該已經成為了實驗室泡在福爾馬林裡的標本了。接著世界就在他的意識裡徹底安靜了下來。

就在這個瞬間,一縷意識鑽進了他的意識中,在他幾乎靜止的世界裡狂飆突進,漸漸壯大,試圖抓住他最後的這抹自我。

羅奇又一次回到了童年的家中,這一次再也沒有夏日的薰風和午後的陽光。暴風雨席捲了他的世界,那狂暴的力量敲碎了他的房門,他抱著小小的玻璃杯,金魚在他的手裡遊著,雷鳴響徹大地,一個聲音和著雷鳴在他的頭腦中怒吼,要他鬆開掌中握著的一切。

他呆呆地望著這一切,天空是比暗夜更深的黑暗,這世界蠻荒而狂暴猶如創世之初,而他有的只是手裡的小小金魚。那個漂亮的金色生物被困在一隻杯子的狹小世界裡,依賴著這個易碎的生存之地,那是跟他相依為命的唯一生物,他不忍心鬆開手。

“放開吧。”他頭腦中的那個聲音變得柔和了,哄勸著他,“放開吧,放開它你就能獲得安寧。”

羅奇抽泣了起來,他真的堅持不住了,他太累了,他也太委屈了。他想起來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他為什麼會存在著,一個不會魔法的魔法師,這個存在本就是荒謬的。他想起來了,他想起他都已經決定去人類的世界了,可是他們還是不肯放過他。他在這裡,沒有人來找他,不管是他的父母,還是魔法世界裡的尊者,又或者是杜正一,所有人都忘了他,任他淹死在瓊林水晶森林底下的凍土裡,他會在這裡腐爛,靜靜地被所有人遺忘。

所以一切堅持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他聽見一個聲音嘆息著回答他說這個世界本來便是荒誕,所以手中的魚和心中的火,究竟又有什麼執迷的?

他存在,沒有傷害到任何人,他消失,也沒有任何人被他傷害。

他閉上了眼睛,緩緩鬆開了手。他聽見風暴在狂喜中達到了喧囂的高潮,他感受到了勝利的喜悅,那不是找到真相的歡樂,那是征服的喜悅,是收割了新的一顆大腦的喜悅高潮。他甚至感覺到了那個歡囂之下的粘膩溼意。

羅奇在這一刻感覺到了後悔,他的一生竟然終結於一個變態毫無意義的行為中。

玻璃杯跌落在老房子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那一尾金色的游魚在黑暗的虛空中劃過最後一抹完美的弧線。

“羅奇。”

他聽見有人在似遠似近的地方嘆息了一聲,他凝神細聽,那絲若隱若現的聲音說,“再等一下,再多等一下。”

可他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