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錨點?”關歆月急切地盯著麻將,提醒他還沒有解釋這個問題。

“對,錨點,不管走的都遠,都不會迷失自我,全靠錨點的固定作用了。”麻將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嘆了口氣,他站在視窗隔著白色的輕紗望著窗外剛剛甦醒的人類城市。“羅奇信任杜正一,在那種情況下他信任杜正一超過信任他自己。羅奇經常開玩笑說杜正一是他的良心,其實那不完全是玩笑。他把杜正一的存在視為這世界真實存在的根基,他一定是整理了自己的記憶,將杜正一的存在作為世界樹的根,接著無限延展這棵樹的結點,將他一生真實存在的事件層層疊疊掛在這棵樹上。”

“可是杜哥確實存在啊。”關歆月脫口而出,“哪怕也確實存在過。”

麻將回過頭去望著那個沉睡的人,“他必須存在的更久一些。如果你從火車上看到一隻鹿跑過去,那隻鹿雖然存在過,可是過了一天又一天,記憶就會開始模糊,等到幾個月過去了,你就會開始懷疑那天你到底有沒有看見過鹿。”

關歆月微微張大了嘴,她知道麻將說的是對的。

“何況是這麼嚴重的情況,法師的生命又是那麼漫長,以後羅奇要面對的意念攻擊又可能多到不計其數。”麻將低聲說道,“哪一天懷疑開始了,哪一天迷失就會開始。杜正一必須活得久一點,活著在羅奇的生命裡留下更多更深的痕跡。深到哪怕有一天羅奇受到了嚴重的精神攻擊,依然能靠錨點穩定住自己的意識。不過,福禍相依,杜正一也知道自己不能這麼造孽,所以最近接受治療積極多了。也許,說不定真的能恢復健康。或許這些到頭來都是好事,最後我們能有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羅奇未來會成為一個師嗎?”關歆月低聲問道,“像杜正一那樣名聲在外的法師?”

“我也不知道。”麻將說到,“當然他有這個資質,而且誰也不知道他的潛力究竟有多大。不過我想他沒有什麼成名的願望,杜正一這個人一直被自己的信念驅遣著,羅奇跟他剛好相反,我看羅奇不被任何東西驅遣,沒有原動力的人通常走不了多遠,有才華也沒用。羅奇不是一直說他想要開個寵物店嗎?我想那就是他的真實想法。”

幾百公里之外,羅奇弄到了一隻新貓,從州橋草市的寵物店。當然,黑市賣的貓從來也不可能真的只是貓。

羅奇坐在寵物店的二樓,坐在州橋草市永恆的夜裡。

他的椅子靠近視窗,窗上竹簾半卷,他的新寵趴在他的懷裡。那也是一隻漆黑如夜的小貓,兩隻黃色的瞳仁,不過仔細分辨的話,它跟一般貓咪最大的差別就是耳朵,它的耳朵比貓耳更尖,耳尖帶著兩撮細長的毛,有些像它的某位近親。

可它實在太黑了,它如果團著不動,根本就看不清哪是哪,只是一團黑毛而已。

“我不能永遠當個起名廢,”羅奇說,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貓,貓咪愜意地閉上了眼睛,一人一貓迅速地建立了關係。“我決定給它取個威風的名字,窮奇就不錯。就是稍微有點不吉利。要麼就叫富奇?啊,瑞奇好像更好,英文名,中英文名一起出來了!我真是個小天才。你看怎麼樣?”

他抬頭看向這間屋子裡唯一還坐著的一個男人,他總是看起來有點潮溼的頭髮現在真的很潮透了,他的法師袍子已經完全扯開了,露出血痕累累的胸口。細看他的胸口全是抓撓的痕跡,他的十指上沾著自己的血。

戴瑋已經不記得是第幾輪甦醒過來,第一次他正在跟幾個朋友喝酒,姚羽突然衝進來向他求婚,他又驚又喜,得意洋洋。他本以為姚羽那樣的女人不會真的跟他結婚,接著他就恍恍惚惚地結婚了,在新婚的晚上他的新娘嘴裡突然滴出血來,血染紅了她婚紗的前襟,她徒手撕開了他的胸口,張開血盆大口吃掉了他的心臟。

等他驚駭地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在這間寵物店的樓上,老闆和學徒都昏死了過去,他面前的椅子上坐著正在逗貓咪的姚羽。他還來不及搞清狀況就陷入了第二次虛幻的世界,這一次他在森林中被殭屍追趕,他想這不是真的,可是被咬斷脖子的疼痛,就像被剖開胸膛挖出心臟的劇痛一樣真實。他在恐懼中尿了褲子,血壓高的就在腦出血的邊緣。

接著他又被丟進了洞穴,被蟲子啃噬那麼,就是三次。

他絕望地顫抖著,褲子裡溼粘一片,他的褲子溼噠噠地粘在腿上,帶著滾燙的尿液。他有一種可怖的預感,今天這一切永遠都不會結束,坐在椅子上那個面目模糊的人,會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丟回幻覺中去。他也許不是真的被挖出了心臟,咬斷脖子,也沒有被蟲子啃掉整個面板,但那所有的感覺和痛苦都是真實的,他甚至覺得他一輩子也忘不了殭屍的牙齒咬緊他脖子的感覺。

他已經不再問那人到底是誰,想幹什麼了。他的眼睛血紅,臉色慘白,渾身是血,褲子尿溼,他想要昏過去,可是每一次那個人,那個人都能把他從休克的邊緣喚回來。他顫抖著,喃喃著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這一次那人重複道,他現在是一個老人,鬚髮皆白,十分體面,“不為什麼,因為我們家大人現在睡不醒,沒時間管我,所以你就倒黴了。”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是你?”羅奇笑了起來,“我聽說你想買根那玩意草一草自己?”

戴瑋怔住了,他突然瘋狂起來,“還還有人想要買別的,我知道,我知道他們都是誰。他們委託我來詢價的,只有我知道他們都是誰!”

“嗯,我確實是來問你這件事的。”羅奇說。

“我告訴你,他們是”

羅奇舉起一隻手製止住他,“不過不用告訴我,因為我已經知道了。”

“那你”戴瑋最後的一絲希望也被掐滅了,他絕望地抽泣了起來,“求求你,我求求你”

“我不喜歡別人求我,因為我從來就不喜歡高人一等。”

“什麼他媽的不喜歡高人一等?你他媽還想多高?”戴瑋無助地哭了起來,又喪失了剛才的那點勇氣,“求求你,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說的。”

“我都已經說了,”羅奇耐心地說道,“我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我沒有什麼要問你的。”

“不!”戴瑋幾乎要被逼瘋了,“問我,求求你,問我!”

“什麼籌碼都沒有的可憐蟲,你還想畫十萬信用點買根那玩意?難不成你沒長那玩意嗎?”羅奇憤怒地說,又突然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下怒火,“想再看場電影嗎?我的庫存還有不少,下一部我們來玩玩德州電鋸殺人案怎麼樣?我這段時間的解剖學和神經學真是沒白學,掐你哪根神經我今天已經越練越熟練了……”

“不!”戴維尖叫著,渾身抽搐,驚恐萬狀地瞪著羅奇。

羅奇好像被這聲尖叫激怒了,他猛地站起來,突然衝了上去,戴瑋條件反射地想要給他一拳,貓尖叫了一聲。他的手抬了起來,卻不由自主地狠狠地煽了他自己一記耳光。

羅奇一腳把他連著椅子踹倒在地,“不想玩了就給我記住,把你釋出的獵殺杜正一的懸賞給我撤掉。否則的話,下一個午夜之後,我就要讓你永遠停在被電鋸肢解的那一天。”

“我知道,我知道,我發誓我馬上就去撤。”戴瑋哭叫著。

“告訴你背後出錢的那幾個金主,我會記著他們的。告訴整個州橋草市,誰再跟我對著幹,我就請他看電影。”

“這不合規矩,”戴瑋哭著說,“這不合黑市的規矩。”

“一起陪我看電影,這就是我的規矩。”羅奇沉著臉說道。

戴瑋不再說什麼了,哭著一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