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他們沒有離開樹林,這當然不是個上上選擇,但杜正一最好能再原地休息幾個小時。精力幾乎耗盡的醫生又憑空召喚出來一些毯子,羅奇覺得那些毯子怎麼看都跟他診所裡用的差不多,他大概就沒有更多的想象力了,而且他可能也不知道其他紡織物的成分是什麼,更不太瞭解人類的睡袋。

那天晚上羅奇以為麻將一定會跟他談談,但是麻將什麼也沒有說,可能是杜正一說了什麼,也可能是麻將不想在度過了這麼長的一天以後還跟他說起沉重的話題。羅奇自己肯定不會主動去談,他沉浸在杜正一平安無事的喜悅裡,篝火邊又這麼溫暖,關歆月原諒了他,這個有天目山那麼大的人情他裝在了心裡。

他是真的開始有點喜歡關歆月了,她可能在平淡無奇的生活中揪著小事對他無盡地刻薄,但是他幾乎都要忘了,幾乎在每一件真正的大事上,她都冷靜而寬容。他有點不太能理解這樣的女孩子,但是終於能漸漸明白了。

麻將給關歆月烤出來了一塊乾燥溫暖的地面,絮絮叨叨地跟她道歉讓她睡在夜晚,羅奇沒有心思腹誹他,他吃了麻將給他的一點法師製造的難吃的乾糧以後終於困的睜不開眼睛。法師製作的乾糧本來就出名難吃,但他懷疑麻將給他做的這份乾糧格外難吃。他小時候有一次聞過金魚食,大概就是這個味道。

他不想抱怨,心滿意足,蜷縮到杜正一身邊,藉著他身邊早就烤乾的地面躺著。杜正一還是靠在樹幹上坐著休息,對羅奇侵佔他領地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羅奇縮在他旁邊躺著,伸出意識的觸角輕微試探著,感受到杜正一的意識溫暖而健壯。他放心起來,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擔心會不會有人類被吸引過來。畢竟這裡可算不上什麼深山老林,剛才這裡火光沖天,現在又燃著篝火,會不會有好奇的人類打算過來一探究竟?

不過他太累了,這會又放了心,頓時渾身都痠疼起來,睡得就像昏過去了一樣快。夢裡他還在琢磨著最後的念頭,會不會有人類看到火光,不知道人類的歷史上有多少次記錄了法師們搞出來的現象。超自然現象的目擊報告真是寫滿了人類的歷史書,不停地干擾著人類的歷史程序,法師們應該有點抱歉吧?

過了一會他又夢見杜正一被殺死了,而他就在精神分裂症患者的頭腦中,他在精神分裂者眼中看見的杜正一是個三頭六眼的怪物,他在第一視角里從杜正一的背後殺了他。絕望和恐懼從他的內心深處滋生出來,他在夢裡恐懼地大叫著,他一定是哼唧出了聲,他感覺到一隻手落在他的頭頂輕輕地拍了拍。

他被安撫了過來,在睡夢中他的潛意識靠近了那片溫暖的意識,很快就墜入了更深的睡眠。

天亮的時候他差不多是精力充沛地醒過來,夜晚的抑鬱像露水一樣被陽光蒸發的乾乾淨淨,他睜開眼睛,一隻松果打在他的腦門上。

羅奇被打的“嗷”了一聲,睜開眼睛看見關歆月正蹲在不遠處看著他,他想到自己欠關歆月那天目山一樣大的人情,沒敢吵吵。在枕頭上蹭了蹭,枕頭伸下來一隻手,在他的腦門彈了個腦瓜崩,這次是真疼,羅奇大叫一聲,眼淚都疼了出來。

“羅奇你特麼沒完了是吧?枕得舒服嗎?”杜正一在他的頭頂上活力十足地說道,“睡醒了就趕緊從我的腿上滾起來,那個位置是我留給漂亮姑娘的。”

羅奇捂著腦袋爬起來,“下手太狠了,你那腿有姑娘會枕嗎?肌肉硬邦邦的,硌的我腦袋都起包了!”

關歆月笑了起來,“羅奇就是到處找好處,不要臉。”

羅奇不好說什麼,回了一下頭髮現自己還睡落枕了。

麻將遠遠地走了過來,隨著他的走近,他們的毯子消解在空氣中,他看了看羅奇又遞給了他一包金魚食。羅奇苦著臉接過來,“你去幹什麼了?”

麻將面無表情,“去做清道夫。”

羅奇猜他的意思一定是去分屍了,頓時有點吃不下手裡的乾糧。當著麻將的面不好意思直接說不吃,決定說點什麼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那你們能不能確定為什麼這麼荒涼的地方會正好有一個高反法師?”

“首先,你這個概念就不太清。”麻將說道,“你見過人類的精神病嗎?是不是也比一般人更有力氣?法師裡這個問題更要命,精神分裂症患者因為腦部有問題,往往就伴隨著產生高能的問題。精神問題越嚴重,法師能量經常就越高。他們經常被能量本身驅使,去尋找具有高能輻射的地方,比方說公共驛站。精神分裂症患者不少都懼怕人多的地方,所以荒郊野嶺的公共驛站偶爾會有流浪漢出現。”

“師都是精神病?”關歆月突然問道。

“也不是那個意思,兩碼事。”麻將有些洩氣地說,“我可不是精神病,杜正一也不是。”

他又看了一眼羅奇,最後說道,“羅奇也不是。”

羅奇覺得他這句話前面好像省略了什麼,大概原本的話應該是就連羅奇也不是。他轉頭看了看杜正一的氣色,看起來確實不錯,麻將是個了不起的醫生。怪不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麻將說他負責把杜正一縫補起來。

他心裡一陣不舒服,湊到杜正一的身邊問道,“所以這就是你的工作嗎?清理壞掉的法師?”

杜正一明白羅奇的意思,他低聲說道,“確實不是什麼讓人高興的工作。可總得有人去做,我又比別人做的更好,所以更適合去做。”

羅奇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低下頭捏著手裡的乾糧。

“羅奇!控制情緒!你的屏障又放低了!”麻將討厭地提醒著他,“我特麼覺得好傷心啊,可是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傷心事!”

羅奇一哆嗦,“我的情緒是我的!”

“那你就把你們家籬笆牆造的高一點,你這個傻頭傻腦的東西!誰願意看你的嗎?”麻將的聲音更高。

羅奇立刻矮了下去,不樂意地拉著臉在意識裡翻騰著維持起更穩定的屏障,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說起來黎緒作為焚蓮者一直在收集杜正一的資訊,杜正一活動過的公共驛站,有沒有可能都在焚蓮者的記錄中?”

杜正一的眉頭蹙了起來,不太情願地說道,“有這個可能。”

“哥,那事情性質就變了,你馬上再給文琳發一次資訊,讓她派人去其他荒僻的公共驛站清理精神病。否則等焚蓮者檢查魚餌的時候,就會發現我們的大致活動範圍了。”羅奇說。

杜正一的面色變了,幾乎立刻轉身向著路的方向走去。羅奇連忙跟上去,“告訴文琳幾個地點就夠了,不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訴她。”

“我知道。”杜正一邊走一邊不耐煩地說道。

剩下麻將和關歆月大眼瞪小眼地還站在原地,麻將嘆口氣,“好吧,羅奇對人缺乏信任,可能是因為他心眼太多,可能還是好事。咱們也跟著吧,早完事早回家。”

那邊羅奇突然火冒三丈,怒氣衝衝,“對了,你再告訴文琳那個傻逼,不管她願不願意,以後我們透過微信聯絡,短期內我們不會再遵守什麼法師的規矩!如果這件事不是焚蓮者安排的,而是瓊林的手筆,那我不管什麼道德不道德,我會改一改她的腦子,讓她後半生多一個吃屎的強迫症。”

“閉嘴!”杜正一噁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