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有什麼比拳頭更大。

況且,這件事是經過皇帝以及朝廷同意的,只是一直沒有落實下來而已。

曲阜孔氏,是富得流油的地主。

歷代帝王不停封賞,再加上他們有了本錢之後,可以繼續經營,兼併更多田地,到如今,孔氏在曲阜,少說也有數十萬畝良田。

這些田地分派出去,可以分給幾十萬規模的百姓。

張簡也是個膽子很大的人,再加上有沈毅給他做後盾,他很快開始著手辦這件事。

不過,沈毅並沒有讓他親自去罰沒這些田地,而是讓中軍衛營的一個千戶帶著人,去把抄沒孔家的田地。

兗州距離曲阜不遠,約莫七八天之後,這個千戶就帶著滿滿幾大車的賬目,返回了曲阜。

沈老爺看到這些賬目之後,也有些頭疼,好在有張府尊這個處理雜事的好手,一幫人又打理了幾天時間,才把帳目理出了一個大概。

理清楚賬目之後,張簡便帶著一本賬目的總綱來見沈毅,此時此刻,這位府尊老爺,臉上都是掩藏不住的震驚。

“子恆,你猜一猜,孔家有多少田地?”

沈毅搖頭,有些頭疼:“這幾天,我也翻看了不少賬目,但是看的頭疼,師兄便不要賣關子了,直接說就是。”

“一百三十多萬畝。”

張簡也忍不住嚥了口口水,低聲道:“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半城。”

聽到這個數字,沈毅只是眼皮子跳了跳,並不覺得如何吃驚。

因為他去過東南。

當年,張敬的那個門生,廣東巡撫朱圭,在家鄉也有以十萬畝計的田產。

孔家歷經幾代天子封賞,再加上他們私買田地,達到這個規模,並不奇怪。

想到這裡,他對著張簡笑了笑,開口道:“見到聖人遺澤的厲害了罷?”

張簡坐在沈毅對面,微微皺眉道:“唯一的問題就是,孔家的田地雖然多,但是不可能都是他們家人自己去種,他們有著相當大的一批佃戶,還養了很多打理這些田地佃戶的管事,如果罰沒分配了這些田產,那這些佃戶也就無田可耕了。”

如果是將這些田產,收歸公有,那麼這些佃戶就不必為難,因為沒有必要動他們,至多是讓他們從為孔家耕地,換給朝廷耕地而已。

朝廷,還可以減免一些他們的地租。

但是如果是把田地分了,就不太好辦了。

沈毅想了想,開口道:“那就暫時收歸朝廷,等我回建康,跟中書還有戶部吵贏了之後,再做處理。”

“了不起就是把這些佃戶,也當做流民,一人分他們二畝田地就是。”

張簡拿著賬本,繼續說道:“再有就是,孔家的產業。”

“何種商鋪,生意,房產,還有存銀。”

他念叨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總結道:“規模未必比田產少。”

聽到這裡,沈毅也忍不住搖頭,長嘆了一口氣:“孔家才多少人,要這麼多財物做什麼?”

“孔家能夠住在孔府的主脈,是沒有多少人。”

張簡頓了頓,開口道:“但是如果說是住在曲阜的孔家人,到現在已經不計其數了。”

“不少人,以供養主脈為生。”

張簡皺眉道:“我現在顧慮的是,如果罰沒了孔家龐大的田產,孔家主脈的人並不會如何難受,甚至生活都不會有什麼改變,畢竟朝廷還會給他們留下一成。”

“而這些以供養主脈為生,或者是給主脈做事的人,反倒會吃苦,到時候如果鬧出人命,鬧到建康去,你和我都逃不過一個戕害聖人之後的罪名。”

沈老爺聞言,冷聲道:“這些姓孔的,一家也分二畝田就是了,他們要是願意耕田,自然餓不死,要是餓死了。”

“那就是他們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享了多少年福,也該他們吃吃苦了!”

“怕就怕這一部分孔家人,人心思齊啊。”

張簡低聲道:“說不定還會北逃,投燕都去。”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即便是現在,燕都也不是沒有孔家人,他們貫會兩頭下注,不用理他們。”

“至於有人投齊。”

沈毅冷笑不止:“他們能逃得過去,是他們的本事。”

“逃不過去,就要讓他們見見我沈某人的本事了。”

張簡默默看了看沈毅,然後搖頭笑道:“如今這個局勢,十個人坐在子恆你現在的位置上,恐怕有九個人,都會跟孔家和好,免得傷及自己將來的前程,獨獨子恆你,非要跟他們家硬來到底。”

沈老爺喝了口茶水,微笑道:“聖人要是在世,我自然納頭便拜,但是這些孔家人,可不是老夫子。”

“兩千年了,未見再出第二個聖人。”

“如今,我為斯民百姓,為兩千年前的聖人,向孔家討個公道,有什麼不行?”

“再說了。”

沈毅看了看左右,對著張簡低聲道:“我現在,也不好完美無瑕。”

張簡聞言一怔,隨即猛地醒悟過來。

是了,現在的沈毅,的確不好完美無瑕。

如果太完美了,會有人睡不著覺。

朝廷裡越有人罵他,他可能反倒會更加安全。

張府尊愣神了很久,才向沈毅拱手,感慨道:“受教受教。”

“論做官,子恆比我強的多了。”

沈老爺微笑道:“師兄過謙了。”

…………………………

時光如水。

又是一個月過去。

時間來到了洪德十四年的尾聲,也就是臘月。

因為要回建康,沈毅提前讓人護送著葉嬋,坐馬車先一步動身。

而他則是繼續留在兗州,處理公事,準備趕在臘月的下旬,再騎馬趕回去。

因為戰場上的事情,刻不容緩。

現在,兩國之間的戰事,已經進入到了全面戰爭的階段,不再是像先前一樣,到了冬天便各自罷兵休戰,來年春天再打。

現在,哪怕是入了冬,雙方的戰事從來沒有停止過。

壞訊息是,淮安軍幾乎全部是南方人,只有很小一部分是臨時徵募的山東本地人,對於山東冬天嚴寒的耐受度,明顯不如齊人。

好訊息是,東昌府與青州府,一個月之內打了十幾次,依舊處於僵持階段。

而薛威所在的萊州府,甚至打了幾個勝仗,把戰線往北又推進了一些。

這些訊息匯總下來,讓沈毅這趟建康之行,會放心不少。

這天,在他的總兵府書房裡,一個風塵僕僕,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站在沈毅面前,恭敬低頭抱拳。

“末將劉明遠,拜見沈公!”

沈毅招呼他坐下,然後笑著問道:“知道叫你回來做什麼麼?”

劉明遠微微搖頭:“末將不知。”

沈老爺看了他一眼,打了個呵欠:“我將要離開兗州一段時間,估計半個月到一個月時間。”

“我離開之後,兗州這裡就沒有什麼鎮守的主心骨了,需要有個人統領兗州的這一萬兵馬,鎮守兗州。”

“因此調你回來,鎮守兗州城。”

聽到這句話,劉明遠一愣,然後徑直跪在地上,低頭道:“沈公,末將…”

“末將惶恐…”

沈老爺皺眉,把他扶了起來,開口道:“我早就說過,從前的事,都過去了。”

“我現在只問你一件事。”

“能不能守住兗州?”

劉明遠不由分說,再一次跪倒在地,深深低頭叩首。

“末將,誓死捍衛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