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連說了三句好。

就在李景隆準備喊冤的時候。

朱元璋已經是將手中的棍子掄了起來。

嘭。

棍子實實在在,結結實實的落在了常升的肩膀上。

常升本就有了準備,臉上表情卻還是微微一動,只是身子僅僅是晃動了一下。

朱元璋冷哼一聲,愈發冒火:“好啊!現在都敢硬頂著捱打了!連眼皮子都不帶動一下的!”

砰砰砰。

於是,接連三棍落在了常升的身上。

可他便就是紋絲不動。

一旁剛剛還準備開口喊冤的李景隆見此情形,頓時閉上了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朱元璋當真是火冒三丈。

望著便是接連挨棍子抽在身上,也不動一下的常升,心中的火氣愈發的大了。

朱元璋順勢便又掄了一棍子在常升身上,而後抬起腳便重重的踹在了他的肩膀上。

這一腳終於是讓常升向後倒在了地上。

朱標站在一旁,看的是眉頭皺緊,見著常升的胸口竟然有一絲血水滲出,不由上前勸阻道:“父皇,升哥兒身上還有傷……”

已經再次掄起棍子,將要落下的朱元璋,不由停了一下。

視線裡,夜裡頭宿在這社稷壇,已經脫了外套的常升胸口,單薄的裡衣上,已經暈開了一圈淡淡的血色。

朱元璋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可是皇帝手中的棍子已經掄了起來,便落在了一旁的李景隆身上。

“他連身上有傷,都能給你打成這樣,你這些年是幹什麼吃的!”

棍子落在身上。

是真的疼啊!

李景隆漲紅著臉,瞪大了雙眼,望著打了自己,正在罵著自己的皇帝。

自己可什麼都沒做啊。

怎麼現在自己也要捱打了。

“不成器的東西,盡給你爹丟人!”

朱元璋怒氣衝衝的罵著,手中那根棍子被他掄的呼呼生風。

隨著咣噹一聲。

李景隆被嚇得下意識舉起雙手擋在臉上。

卻聽棍子只是落在了自己的身邊。

丟了棍子。

朱元璋便叉起雙手,怒視著兩人。

“說吧,因為什麼打起來的。”

李景隆立馬爬了起來,跪在地上:“陛下……”

他喊了一聲,卻是立馬閉上了嘴。

而在他邊上的常升,這時候也已經是重新跪在了地上。

朱標看了一眼兩人,又看向屋子裡的宮中內侍和禁軍官兵,揮了揮手:“都出去。”

屋子裡的人,立馬應聲魚貫而出。

等到屋裡只剩下皇帝、太子和兩位即將晉封郡王爵的人之後。

朱元璋這才重重的吐著氣,拖著一張椅子,張著腿就坐在了常升、李景隆兩人跟前。

“現在說說吧。都是自家人,你兩也算是一家的兄弟,明天是大日子,偏生今晚鬧出這麼大動靜。”

李景隆揉著捱了打的胳膊,又揉揉有些發青的嘴角,抬頭雙眼可憐巴巴的看了一眼皇帝陛下,最後卻又默默的低下了頭。

常升則是雙手一扣,匍匐在了地上。

“是臣失儀孟浪,狂妄之下打了曹國公,萬般有罪,罪在臣下一人,陛下要罰便只罰臣一人吧。”

朱元璋冷哼一聲:“你小子就嘴硬吧!混賬東西!”

罵完之後,朱元璋卻是長長的輕嘆一聲。

沒有坐下多久的他,又重新站了起來。

“今晚被你們兩個混賬鬧得睡不著了,既然你兩還有精力幹架,就陪著俺出去走走。”

說完,朱元璋已經是轉身走到了門口。

朱標很是麻利的上前,為老爺子開啟了屋門。

朱元璋站在門口,轉過頭看向還傻著眼的兩人。

“朕的話都不聽了?”

他剛說完,常升和李景隆兩人的腿上,便像是安了彈簧一樣,立馬就站了起來。

屋外。

大群趕到此處的禁軍官兵們,見著皇帝走了出來,立馬是再次退向四周。

“父親要去哪裡走動?”

朱標望了一眼外頭,有些不放心的低聲詢問了一句。

朱元璋回頭再次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常升和李景隆兩人,冷哼一聲之後,低聲念道:“去山上走走吧。”

山上?!

朱標的眼神晃動了一下,目光不由看向了皇城東北角的鐘山。

夜幕之下,鐘山靜悄悄的,只露出被月華籠罩著的山脊輪廓。

山林裡,隱隱約約只有少量的亮光。

那是駐守在鐘山上的官兵們值守的哨塔發出的亮光。

“此時已經深夜,宮門和城門都落下了。”

朱標有些為難,自家老爺子如今愈發的愛往宮外跑了,現在更是在這等黑夜也想要溜出去。

皇太子勸說了一句。

朱元璋便立馬瞪起了眼:“怎麼,落了鎖,朕就出不了朕的應天城了?”

朱標立馬啞口無言。

朱元璋則是指向在場的一名禁軍指揮將軍。

“安排人,別惹了外頭的人知曉。咱們從北安門出去,走府軍左衛大營那邊,從城牆上吊下去。”

皇帝吩咐了一句,便不管不顧,帶著兩個乖乖聽話的跟屁蟲就往皇城北面走去。

北安門在玄武門北,乃是皇城最北的宮門。

出了北安門,就臨了鐘山。

那邊平常白天也是人煙稀少,更遑論是這個時候了。

那禁軍指揮不敢抗旨,皇帝也說了不開城門,只從城牆上吊下去。皇帝金口玉言便是旨意,他也只能是帶著人照辦。

朱標無可奈何,跺跺腳只能是急急忙忙的跟上去。

黑夜裡。

大明朝的開國洪武皇帝,又雙叒叕偷偷溜出宮了。

不過這一次倒是不曾被外頭的人發現。

皇帝只帶著太子,還有常升、李景隆兩人。

在一幫提心吊膽的禁軍官兵掩護下,悄無聲息的到了府軍左衛那段城牆上。

然後在禁軍官兵們持續的心驚膽戰之下,從城牆上以籮筐吊到了城外。

雙腳踩在城外的土地上。

朱元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在他左近是琵琶湖,右手不遠處則是前湖。

此刻夜裡,地氣上升,空氣中有些微涼,卻讓朱元璋覺得分外清醒。

他信步走在山腳下。

一隊禁軍官兵們,則是透過繩索自城牆上滑下來。

這些年,朝廷在鐘山上的工程始終就不曾停下來過。

即便是朝廷財稅最艱苦的那幾年,亦是如此。

整座鐘山周圍,有著好幾條上山下山的路。

朱元璋揹著雙手,走在上山的階梯上。

朱標越過常升和李景隆兩人,將自己身上的披風搭在了老爺子的肩膀上。

“夜裡頭冷,溼氣重,您可不能著涼了。”

朱元璋眉頭皺著,可聽著太子的話,最後還是沒有拒絕太子的這份心意和孝敬。

皇帝不說話,只顧著走上山的路,常升和李景隆兩人便只能是緊跟其後,不敢說半句話。

等上到半山腰。

朱元璋大概是走的有些累了,站在上山階梯中間的一段平臺上。

常升和李景隆兩人跟在朱標身後,見皇帝停下了腳步,三人便也停了下來。

而遠遠跟在後面的禁軍官兵們,更是立馬便停了下來。

他們這些在宮中當差做事的人,最是會看人眼色,檢視形勢,審時度勢。

今晚皇帝陛下必然是有些不好在宮中說的話,要與開國公、曹國公二人說的。

朱元璋站在原地,抬頭看了一眼望不到頭的山頂,輕嘆一聲說道:“俺到底是上了年紀,若是放在頭十年,也就是幾腳的功夫就上去了,如今卻是要在這半道上喘口氣。”

李景隆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皇帝的臉色,隨後露出少許笑容,輕聲說道:“您現如今也是龍馬精神,剛剛賞微臣的那一棍子,一般人可沒有這等力道。”

朱元璋瞪了這小子一眼:“你是說俺打你打的厲害了?”

李景隆立馬彎著腰,笑著臉說道:“微臣可不敢這樣說您,微臣只覺得您身子骨硬朗。”

朱元璋看了李景隆兩人。

這小子樣樣都好,可偏生不如他父親那幫行事沉穩,多了幾分油滑。

他嘆息一聲:“老了便是老了,也就你們這幫混賬說著讓俺開心罷了。便如俺與你們一樣,俺走到這半山腰便沒了力氣,你們卻還能往上走。”

這話的延伸就有些多了。

李景隆閉上嘴,不敢說話。

朱元璋則是繼續說道:“大明朝往後還得要靠你們,而不是俺這個老傢伙。今天打你們,也是因為你們混賬。”

李景隆立馬拱手彎腰,隨後又覺得不對。

便拉著身邊的常升,一同彎下腰。

“是臣太混賬了。”

朱元璋不理這廝,嘆息道:“俺不是那等會忌憚臣子的人,也不會覺著你們立的功勞太多,往後沒東西可賞了。

便是沒得賞了,你們就不會為俺當差做事了?就算是沒東西賞給你們,俺請你們吃飯喝酒,總也是可以的吧。”

李景隆滿臉笑容,連連點頭。

常升的眼眶卻是紅了,深深的低下頭:“臣知錯。”

朱元璋擺擺手:“你倒是也沒錯,做臣子的哪能不多想想這些事情。只是咱們大明朝,不興這樣的事情罷了。

明天本是高高興興熱熱鬧鬧的日子,是你們兩給那早就死了的老傢伙們長臉的日子。現在倒好,明天朝會上,俺還是得要在群臣面前,訓斥你們。

吃飯喝酒的事情,俺就留在下一回了。”

說到這裡,朱元璋便再次提起腳步,往山上走去。

他大概是歇夠了,走的腳步比之前快了一些。

又似乎,是他不願意輸給這些晚輩後生們。

常升則是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幾個頭。

李景隆本是想要追趕上去,見常老二這樣做,自己也只能是照樣做了。

等兩人跟上了磕完頭之後,追上前面的朱元璋,便聽到皇帝再次開口。

“瀛洲的事情,俺估算著大概算是了結了,九江這一次回來便好生歇息一段時日,在京中幫著大都督府做些事情。

南邊不安生,聽說升哥兒你們已經快要打到高原背面去了?”

聽到自己這一次回來,就不用再去瀛洲,李景隆的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

常升則是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南征大軍如今自交趾道,西進不過兩千裡。

實在是打下來的疆土,需要從交趾道以及廣西道、廣東道、雲南道等地遷徙百姓定居,如此方能穩固地方,卻又會遲緩進軍速度。

臣等估算著,大抵還要兩三年才能真正打到高原背面去。”

朱元璋點頭道:“俺也是這樣估算的,那就等今年過完了,九江去陝西行都司,到時候或許西進,再或南上高原。總是要將這西邊和南邊連成一體的。”

剛剛還因為不用再去瀛洲,而暗自喜悅的李景隆,臉上的笑容沒有停留多久,便立馬消失不見。

瀛洲固然不好,可也比西北那邊好上無數倍。

至少,自己在瀛洲那邊做點什麼事情,不會有誰胡亂指摘。

可西北卻不一樣了,那邊本就是大明的疆土,地方上都是大明的百姓。

常升則是想來一下,而後才說道:“陛下有意西進,收復西域?可是……”

“可是俺卻否瞭解大紳的那條鐵路?”朱元璋回頭,淡淡的看了常升一眼,而後笑著說道:“他太急了,即便俺有意要讓大明重現強漢盛唐的景象,也得等北邊的事情落定才行。

況且,他的理由並不充分,朕和朝廷還需要足夠的理由,才能動那條鐵路。”

常升不再言語。

朱標這時候,便接過話:“升哥兒這一回也多在京中留些日子,也好讓前線的將士們能暫時緩口氣,整頓歇息一段時日。

等你和九江這一趟晉封郡王爵的事情忙完了,鐘山這邊還是要再來一趟。

信國公要葬於此地功勳陵,開平老王叔和岐陽老王叔也要在這裡重新起一座衣冠冢。

到時候你們都要來觀禮,也是讓老王叔們在天有靈,能看上一眼如今咱們大明的兒郎們,都長大成人,能夠為國家操辦一方差事了。”

有太子起了頭。

朱元璋這時候才又說道:“還有功臣陵,東征和南征的將士們,都是有功與國家的,我們不能辜負了他們。應天的風水不錯,朕也在這裡,還能有空去看看他們。”

若說那功勳陵,是為了拉攏朝堂功勳將門的心,歷朝歷代也都君王做出類似的事情。

可那功臣陵,便從古未有。

常升和李景隆兩人對視一眼,齊齊跪在地上。

“臣等代東征、南征犧牲將士,叩謝陛下皇恩。”

“起來吧,到山頂大概就能看到日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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