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篇 第二章,勢如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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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委屈,瑰流已有許久不曾踏足風月場所。本想著“修身養性”一段時間,也能少惹孃親生氣。可沒想到竟然出了這麼一樁禍事,被瑰清那小妮子栽贓陷害了。
他最後是被東宮侍女抬回去的。若非終年習武,身體淬鍊的硬實無比,恐怕就要在那張床榻躺上幾個月了。
太子養傷期間,京城的烏煙瘴氣少了許多...
古語有言,“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臥床不起的瑰流,看似遭受打擊,整個人都消沉許多。實際上,他無時不刻都想著報仇。幻想自己一拳打穿整座沁瑰宮,拎著她瑰清到孃親面前證明清白。
為了不忘記這份恥辱,他還命侍女在床前掛上一個香囊,裡面全是苦味藥材雜糅成的丸藥。日夜都要吃上一顆,堅定自己報仇雪恥的決心。
往常的一天,天色矇矇亮,守夜的侍女們東倒西歪地靠著廊柱熟睡著,一道輕輕的腳步聲從她們之中穿過,最後去往了宮殿後院。
在床榻上躺了數天的瑰流,終於能夠下地行走。
卯時,天色昏暗,小雪漱漱飄落,染白殿宇的廊簷翹腳。一向聲色犬馬的太子殿下,竟破天荒正在習武。
他出拳迅速,裹挾的拳罡震碎落雪,白茫茫的雪霧瀰漫周身。
觀其一招一式,樸拙利落,毫無贅餘。若有拳法宗師在場,定會一眼認出,這套拳法糅雜百家之所長,既有儒釋道三教要義,又有諸多拳譜孤本的精髓妙處。
靖王朝建立之初,江湖邪風盛行,於是便有了一場百萬鐵騎踏江湖的“整風運動”。凡是鐵騎所過之處,門派頃刻覆滅。江湖大亂,天下武笈盡數流出,被別有用心的瑰帝蒐羅網盡,珍藏在國庫裡。
這也就導致江湖武人,再難成氣候。練到四品或五品,便是躋身所謂的“宗師境界”。而傳統武學要義中規定,“天下武者九品,上三品為宗師。”
由此也可觀之,經歷那場帶有政治性目的的“整風運動”,江湖徹底被廟堂死死踩住,似乎再也抬不起頭。
剽掠其人,倚疊如山,有不得見者,二百餘年。
瑰流收斂拳意,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隨意坐在雪地上休息。
他心思琢磨,有時間還得多去看看武笈,一些曾經背過練過的拳法拳架,全都忘得一乾二淨了。練一次白練,這可不行。
就這樣,在這段養傷的日子裡,瑰流重新拾起了刻苦練武的習慣。每日酉時、午時和亥時在東宮後院打拳,其餘時間就到國庫捧卷而讀。
每日的苦澀丸藥,依舊必不可缺。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終於熬到了那一天。
月色溫柔,皇城萬家燈火沉浸其中。
瑰流身著黑袍,避開宮中侍衛的巡邏,悄無聲息來到沁瑰宮。
月光下的雪地極美,泛起晶瑩的淡淡雪光,踩踏其上,腳感柔和綿軟。
沁瑰宮,佔地廣袤,極盡奢華。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複道縈紆。青松拂簷,玉欄繞砌。一座玉石牌坊,上面龍蟠螭護,玲瓏鑿就,由皇后娘娘親自提匾“沁瑰宮”三個大字。
顯而易見,這是瑰啟和秦芳對於女兒的寵愛。
反觀瑰流的太子東宮,狹小一隅。雖也富麗堂皇,但和沁瑰宮比之,就顯得十分寒磣。
身心敗絮的他,可不少惹秦芳生氣。有幾次差點都無家可歸。所以能保住太子東宮,已是萬幸當中的萬幸,還敢再多要求什麼呢?
瑰流提起一口氣,轉眼間跳上巍峨紅牆,敏銳環顧四周後,輕輕落地,踩踏在雪上,只發出一點細微聲音。
依他所想,瑰清應該正在酗酒。此地離她的寢宮較遠,應當比較安全。
突然,他猛然抬起頭。
只見瑰清坐在屋簷上,青絲隨風飄動。皎月如澄,她的肌膚泛著淡淡光澤。
下一秒,她眯起好看的眸子,目光讓人不寒而慄。
一道鬼魅身影陡然出現在瑰流身後。
纖纖玉手纏繞煞氣,輕鬆破開他的護體罡氣。
瑰流後知後覺,連忙向後退去,心頭一沉。
他十分清楚,方才那猝不及防的攻勢,若不是瑰清刻意收手,自己怕是已經遭受重創,再無還手之力。
一道極細微的嗤笑聲不知從何處響起,在這方天地顯得異常刺耳。
瑰流深吸一口氣,衣袍獵獵作響,渾厚拳意裹挾全身,緩緩拉開一道拳架。
一道道白色氣旋自他腳下擴散。
碎雪飛揚,霧茫茫一片。
若有拳法宗師在場,則一眼就能辨認出,這道古樸拳架來自於前朝武學孤本《青城山甲子習拳錄》,為九章拳架中的第一章,攬雀尾之勢。
瑰流朝她笑了笑,雖無言語,挑釁至極。
一襲白衣,雙手纏繞煞氣,緩緩握緊拳頭,蓮步輕移,紅唇微掀。
她走過之處,暴戾煞氣蔓延,石磚寸寸開裂。
意思再明白不過。
既然你想要一拳結束,那我就一拳結束你。
皇帝寢宮,香薰嫋嫋盤繞而升,此香具有安神靜心的效果,而且升起的煙狀精美,不易被風吹掉。
數百排紅燭安靜燃燒。
瑰啟正在認真批閱奏摺,秦芳則是在一旁為其烹茶,雖無言語,但氣氛很是溫馨。
可就在下一秒,煙狀蕩然無存,燭火搖晃,晦明不定。
緊接著便有一道沉悶巨響震徹天地。
無論是在批閱奏摺的瑰啟還是正在烹茶的秦芳,都是猛地抬起頭,大驚失色。滾燙熱水灑了秦芳滿手,瞬間燙起紅紅血泡,她沒有知覺般,拉起瑰啟的手,朝沁瑰宮衝去。
負責鎮守皇宮山水的欽天監術士猛然高高掠起,站在極高的觀星臺上,皺眉俯瞰星火點點的皇宮某處。
一個負責看守國運大鼎的小稚童,正靠在廊柱上昏沉打著瞌睡,一聲巨響過後,緩緩睜開那雙紫金之眸。
石破天驚的動靜已經結束,地面撕裂出千溝萬壑,觸目驚心。餘波震碎了宮殿飛簷上的十二金脊獸和玉瓦雕欄。
“你贏了。”
瑰流認命般氣喘吁吁,踉踉蹌蹌的站起身子。
瑰清瞥了他一眼,無聲無響,往回走去。
突然,二人不約而同仰頭看去。
星辰隱晦模糊,如同浮動水中,道家罡氣鋪天蓋地席捲而過,帶來的巨大威壓皆讓二人感到不適,下意識催動氣機阻擋。
一名身穿金色袍服的男子和一名宮裝美婦自天而落。
看見秦芳神色陰翳,瑰流頓時心如死灰。
他知道,這次完大蛋了。
夜深人靜,皓月當空,瑰家戒律堂破天荒燭火通明。
兄妹二人並排站著,相隔幾步之遠。瑰啟和秦芳坐在大椅上,面色陰翳。
“說說,你倆怎麼回事?”瑰啟聲音沉重,帶著顫抖,顯然在極力壓制內心的憤怒。
他先是看向瑰清,但後者神情冷漠,完全沒有想要張口說話的意思。
瑰啟冷哼一聲,看向瑰流,“你來講!”
瑰流微微抱拳鞠躬,面容嚴肅莊重道:“回稟父王,此事......”
瑰啟拍椅怒喊道:“此事什麼?”
瑰流深吸一口氣,然後高聲道:“此事是兒臣的錯!是兒臣挑釁瑰清在先!”
瑰流的腰彎的愈發的低,最後竟是沉聲道:“兒臣知錯了!”
砰!
瑰啟拍桌而起,歇斯底里吼道:“骨肉相殘?那可是你的親妹妹!”
瑰啟猛地站起身,怒極指向身後牆壁上的家訓,憤怒咆哮道:“你對得起瑰家祖訓?對的起你孃的殷殷教誨?還是對的起我?!瑰流,你太讓我失望了!你不配做太子,更不配做我的兒子!”
話如驚雷,炸響整個宮殿。
瑰流呆滯當場,木頭般一動不動。
氣氛死寂。
瑰清神色稍稍動容,紅唇微啟,欲言又止。
秦芳內心一顫,知道這顯然是憤怒至極的氣話,當即皺眉沉聲道:“陛下。”
瑰啟深吸一口氣,緩緩坐下,憤怒之餘還有後悔,萬不該這麼衝動,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氣話。
他無力扶著額,難掩疲態,閉眼沉聲道:“下去,面壁思過一旬,給我好好反省。”
瑰流鄭重其事行禮,轉身離開,面無表情自瑰清身邊走過。
漏斷人初靜,月滿西樓。
此夜,註定會有一人不眠。
銜月樓,靖王朝第一高樓玉宇,裝飾極盡奢美,傳說其內有數不清的玉砌亭臺和黃金之飾,因其高度在遠處看彷彿與明月平齊,故稱其為“銜月樓”。
此樓坐落於“天下絕色之景”的沁瑰宮內,故而想登此樓,難如登天。
雖說世間沒有幾人能夠登臨銜月樓,卻不乏眾多詩人透過超然的想象寫出過關於此樓的千古名篇。而登臨銜月樓,也成了無數詩人畢生的夢想。
此刻,銜月樓最高處的亭臺,瑰清獨坐。
讓人感到詫異的是,這位嗜酒如命的公主殿下並沒有飲酒。
寒風吹的她衣袍獵獵作響。
她凝視天空那輪金黃滿月,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