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馬車行夜路自是不可能的,晚上人要休息,馬也要休息。

此刻那匹拉車的老馬,就趴在草窩裡,嘴裡時有時無的咀嚼著草葉。

而莊墨陳三人都已經睡去了。

唯獨謝憐,靠在一棵柳樹邊,久久不能入睡。

“這青銅鼎之中的雲氣,為何會因為莊先生而再生呢?”

謝憐心中喃喃。

方才就在莊先生一番言語之後,銅鼎忽然生出異象,牽扯了謝憐的心神。

緊接著,原本空空如也的鼎裡,竟然多出了那麼一絲淡薄的雲氣。

這一絲雲氣在謝憐看來當真是不夠看,也就頭髮絲那麼細的一縷罷了,像是游魚一般,在鼎裡游來游去。

數量實在是過於稀少了,謝憐當然不可能指望這麼一絲雲氣給她帶來什麼好處。

積少成多的道理,她是明白的。

“雖然目前我還不知道鼎中雲氣因何而增加,但至少已經有了一條路子……正巧莊先生聽說我居無定所後,邀請我一起同行,先前還只是考慮,現在想想,倒不如直接答應下來。”

謝憐暗暗的思索。

莊墨陳的老家在興陽府小寧縣,正好也是在東邊,這跟謝憐的計劃正好相合。

反正自己也是無根浮萍,倒不如就在這個世界先安頓下來,之後再圖其他。

等她有足夠多的時間研究之後,相信一定能夠弄清楚銅鼎的秘密。

“只是這青銅鼎在我體內,卻是又輕易不能察覺,每每非得是它主動露面不可……若是能隨我心意出現,那便好了。”

謝憐心中一嘆。

青銅鼎不受掌控,到底不是好事。

但就在她心念一動的瞬間,卻是發現,那盤踞於她體內的青銅鼎,竟是化作一道微光射出,就懸浮在她面前。

約有孩童身高大小,浮浮沉沉,鼎身上的鏽跡肉眼可見。

“居然真的出來了!”

謝憐露出驚色。

怎麼感覺這青銅鼎就像是孫猴子的金箍棒似得,莫非真能心意合一,大小如意?

“若是能再小一些就好了。”

她試探著的說道。

然後下一刻,青銅鼎果真縮小數倍,直到縮成茶杯大小,被謝憐兩指捏著,細細把玩。

觸感溫潤,說不上是什麼材質,時而柔軟時而堅硬,介乎於虛實之間。

青銅鼎的“溫順”,讓謝憐安心了許多,直到這一刻她才肯定自己是這座青銅鼎的主人。

睏意漸漸上湧,很快就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第一縷陽光灑落下來的時候,謝憐便醒了。

但莊墨陳醒的更早,正在教導孩子讀書。

“一日之計在於晨,一篇論語罷了,為父在你這個年紀都已倒背如流,你卻仍然錯漏百出……該罰!”

他拿出嚴父姿態,用戒尺打著莊儼的手心。

莊儼小臉鼓著,眼裡蓄著淚水,似乎滿腹委屈。

他哪裡錯漏百出?

不過只是記錯了三四個字罷了,但放在父親口中,就好像錯了全部。

謝憐見此,啞然一笑,自己小時候,老父親也是這樣教訓她的啊,只是可惜,早在數年前,父親就去世了……

此情此景,勾起她不少回憶,目光都變得越發的柔軟了。

“犬子無狀,讓姑娘見笑了。”

莊墨陳見謝憐醒來,露出笑容。

莊儼氣鼓鼓的,父親對誰都很溫和,除了對他……

“小公子天資聰穎,遲早有一番成就,如今不過是少年頑劣了些罷了,我等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當知道偷懶耍滑乃是人的天性,倒也不必過多苛責……”

謝憐拍了拍屁股上的草葉子,站起身說道。

“既然你憐姨為你說話,那今日便罷了,日後若是再有錯漏,仔細你的皮!”

莊墨陳點了點頭,冷臉說道。

莊儼如蒙大赦,看向謝憐的眼神之中帶著幾分感激。

“昨夜思考了許久,我打算厚顏答應先生的邀請,就和莊先生同行吧,也去看看先生家鄉的風景。”

謝憐拱了拱手說道。

“哈哈,哪有厚顏一說?路途遙遠,這一路上多是荒山野嶺,同行,正好有人暢談閒聊,不然豈不是無趣透頂?”

莊墨陳由衷高興。

眾人吃了飯,於是便上了馬車,繼續趕路。

路途還是挺遠的,按照馬車的速度,差不多要走三天左右。

有福在前面駕車,謝憐和莊墨陳則在車裡暢聊。

莊墨陳本來是打算聊天解悶而已,卻沒有想到,和謝憐閒聊竟有意外的收穫。

他發現,這位姑娘雖然顯得有些“不諳世事”,對於一些世間常識不太瞭解,但在別的方面,卻顯得知識極為淵博。

尤其是縱談古今,某些言論更是稱得上發人深省。

即便是朝中大儒,恐怕也很難有謝憐這等鞭辟入裡的見解。

他自然不知道,謝憐本是穿越客,腦海中裝著上下五千年的知識,上到天文,下到地理,王朝之興衰,時政之優弊,都能輕而易舉的談上一二。

她自認為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說出這些道理不算什麼。

但在莊墨陳聽來,卻幾乎可以稱之為駭然。

謝憐相貌年輕貌美,即便是再怎麼往大了算,最多也就算個二十出頭,但這一番見解,卻是做了一輩子學問的人都無法掌握的。

“世間莫非真有生而知之的人嗎?”

他心中第一次發出這樣的疑問。

從時局談到國家整體,再從國家整體談到過去與未來,從兵法再談到詩詞……世間怎會有這等全能的妖孽?

尤其是聊天之時,謝憐做出的一些比喻,總會讓他有一種這件事情似乎真的發生過的既視感,因為謝憐說的太真實,也太合理了一點。

就比如說方才談到的“皇室親情”這個方面,謝憐就拿自己夢中的一個王朝舉了例子,說是有一國名為大唐,長子軟弱,次子英武,皇帝非要立長子,結果惹得次子作亂,於宮門射殺兄弟,強行登上帝位……如此上位手段,稱不上光彩,但登基之後,卻又開創出“貞觀之治”,成為千古名談……

謝憐敘述的時候,莊墨陳幾次都想打斷,他很想問問,這個叫大唐的國家真的存在嗎?一場夢境,真的能具備如此細節麼?

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有多問。

但對於謝憐的稱呼,再次改變。

不稱“姑娘”,而是稱呼“先生”了。

因為他本能的忽略了謝憐的年紀和性別,甚至覺得彼此的關係稱得上亦師亦友。

莊墨陳對謝憐相見恨晚,而後者同樣對這一番交流表示滿意。

她雖然接受了身體原主的記憶,但原主見識有限,對於這世間瞭解,還不到萬分之一……

所以她有太多的資訊,要從莊墨陳這裡獲得。

二人談興愈發濃郁,都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等到有福出聲提醒的時候,莊墨陳這才一拍腦門,驚醒說道。

“原來已經到家鄉了!”

如今已是入夜時分,幾人都疲憊了,因此莊墨陳歸心似箭。

馬車行走在青石板鋪成的道路,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但不知為何,今夜的小寧縣顯得過於冷清了些。

街上一個活人也沒有。

越往城裡走,越是有一股陰冷的氣息。

“爹,我有點害怕。”

莊儼縮在父親的懷裡,小孩子本能的有一種不安之感。

“別怕,別怕。”

莊儼起身,面色嚴肅,目光掃向四周。

家家戶戶都有掌燈,只是門口掛著的,卻都是清一色的白燈籠……

“此地,不太平啊。”

謝憐眼睛微微眯起,雙眸再度變得深邃起來,眼前平靜的小縣城,在她眼眸裡分明呈現出了另一幅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