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勝利感。

這頓飯吃得實在毫無勝利感。

顏純食不知味,對飯桌前聊的事情全無興趣。

幾個大山裡來的小窮光蛋,還想什麼學醫學法,考研出國……關他什麼事。

厭倦並未浮現在臉上,但他回應寥寥,一概被柯丁看在眼裡。

系統說:“你是憑本事把人家搞蔫的。”

“過獎,過獎。”柯丁很謙虛:“我只會幹飯,別的都不會。”

程君風對資助的事答應爽快,但臉上一直沒有笑意。

待飯局結束後,他安排助理送幾個學生坐車離開。沈希跟著起身,本想蹭個順風車回家,被另一位助理禮貌攔下。

門無聲關上,包廂內只剩三人。

“坐。”男人在主位說:“我們聊聊。”

方才還心不在焉的顏純抬起眼皮,終於有重返戰場的興味。

柯丁把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這兩人其實說不上有多愛對方。

他們迷戀的無非是得不到,搶得走的這份主導感。

系統:“我有點緊張了!”

“是不是要撕逼了!柯柯加油!幹翻他們!”

暖光自高處傾灑而下,襯得青年瘦削又寂寥。

他一人坐在圓桌的對面,安靜看著執手緊靠的這對戀人。

“好,聊什麼?”

顏純見程君風陷入沉默,滿懷歉意地開口。

“沈先生,慈善是我們常做的事,但現在……我更擔心你的狀態。”

“這樣突兀地被終止婚約,常人都會難以接受,我怕你太難過。”

程君風握緊顏純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淡淡問:“訂婚宴那天你一直在笑,是在演戲,還是真的?”

柯丁腦內嘆氣。

“這兩人真般配啊,一點人都不想做。”

系統愈發緊張:“需不需要來點演技加成,我可以讓你一秒流眼淚之類的!”

“噢,那倒不用。”

沈希垂眸看著桌面,良久露出笑容。

“我那天真的很開心。”

“不,與其說開心,不如說是幸福。”

“你們還記得那天吃了什麼嗎?”

顏純眉毛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是用胃思考的嗎?

你又要說吃的?

程君風以為他要岔開話題,皺眉說:“我不在意那些。”

“我很在意。”沈希抬起眼,不緊不慢地說:“你們都不關心,那我複述一遍。”

“那天的招牌菜,是松葉蟹三吃。”

“服務員說,它來自加拿大的北太平洋,用的是紹興酒,佐的是銅陵姜。”

“一條蟹腿比我的臉還要長,蟹腦蟹膏用來蒸蛋,蟹肉吊高湯煮鍋,連整理蟹肉時的汁液,也被悉數收好用來燴飯。”

程君風聽得逐漸失去耐心,身旁的美人一聲輕笑,用憐憫的口吻道:“難怪你留不住君風。”

區區一隻海蟹都能讓你如數家珍,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真可憐。

沈希垂著睫毛也在笑。

“這是我和我的爸爸媽媽第一次吃到松葉蟹。”

“即使是被退婚,也許人生之後幾十年都再也吃不到,也捨不得買半根這樣的蟹腿。至少這一次,我能陪他們一起吃完一頓完美的飯。”

“今後哪怕我賺到很多很多錢,拼命說服他們一起去,也許連那裡的門檻都進不了。”

他抬起頭時,語氣裡唯有釋然。

“的確,你們更般配,我由衷祝福你們,也感謝程家從前的照顧。”

“程先生,顏先生,你們都不是在菜市場買完排骨要一把免費小蔥的人。”

“你們不會在意一盤絲瓜炒蛋到底放兩個蛋還是三個蛋,有公司墊賬開票,也許每一頓外餐都不用自掏腰包,更不會去問有沒有優惠券和折扣。”

“程先生,我原本便是這樣卑微的人。”

“我看到九折券會心動,七折券會狂喜,五折券能毫不猶豫衝過去搶。”

“如果超市臨期酸奶買一送一,我會覺得今天真是幸運日,為此高興一整天。”

“你們漠不關心的一餐一飯,是我們普通人加倍珍惜的確幸。”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仍是那個沈希。

光風霽月,目光清澈,彷彿並沒有說生活瑣碎,而是在唸十四行詩。

程君風握著失而復得的愛人的手,卻在怔怔看他的臉。

沈希變得臉色紅潤了。

他勤加餐飯,嬰兒肥漸漸回去了一些,氣色好了很多。

而他身上那種安寧而滿足的狀態,是程君風以前極少見過的。

他被吸引到移不開眼睛,甚至想哄那個人再多笑一笑。

哪怕他們剛剛徹底分手,婚約被自己親手一刀兩斷。

系統清晰提示:“破防值,加十五。”

柯丁問:“一共多少了?”

“四十。”

“噢,還沒及格。”

“該起床了。”系統溫柔提醒道:“今天早八。”

“……!!!”

睏意還未消退,前後床鋪接連傳出手機鬧鈴聲。

上鋪的鼾聲還沒停止,走廊外有人在砰砰地開門關門,臨走罵一聲操怎麼又是早八。

柯丁把頭埋進被子裡,痛苦道:“我不想起床!!”

“不想起也得起,”室友在夢遊式刷牙:“早上是嚴主任的臨床基礎,而且攝像頭在試用人臉識別,你也不想被全院通報批評吧?”

上鋪鼾聲戛然而止:“今天早八?”

“現在幾點了?”

“七點三十。”

床鋪傳來劇烈震動,那哥們屁滾尿流的下來換衣服。

“嚴主任的課!搞快!”

柯丁全憑意志力飄到教室。

他們來得太晚,後排已經被坐得滿滿當當。

醒著上學,睡著上班。這日子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接了這單活兒以後,他的日常變成了早上上課,午睡穿書,下午上課,晚睡穿書。

眼睛一閉是沈希,一睜便是柯丁。

系統提醒道:“上課就別睡了,免得剛過五分鐘劇情又被扯回來,更難受。”

“看你這麼困,要不在你腦子裡放點歌?你想聽《奢香夫人》還是《火紅的薩日朗》?”

柯丁癱在桌子上,說:“我想死。”

他翻開手機,桌布是麻將譜一般的課表。

早上兩節大課,下午臨床微生物學,晚上七點到九點是外科學總論。

週一到週日全天有課,只有週四早上可以多睡一會兒。

還好兩邊世界的流速並不一樣,穿書程序也可以隨時暫停。

系統也在看他的桌布,說:“現在大學生這麼慘?”

“你那時候不慘?”

“不慘。”系統說:“我零九年就死了,那時候大學天天都在玩。”

她看到桌布下半段,很同情:“哇,上大學了還有晚自習……”

“死掉就可以做系統?”

“好像不是,”系統歡快地說:“不過再做十幾單業績我就可以重生啦!去哪個世界可以自己挑!”

柯丁聽得同情,點點頭:“好同事,祝你幸福。”

晚上十點五十,一幫學生趕在熄燈前從圖書館回寢室。

論文試卷都寫不完了,急急急!

秋意漸深,天氣變得冷起來。小風一吹,能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也不知是哪個欠抽的傢伙,在大家洗漱的時候突然說了聲好餓啊。

本來他不說還好,一說所有人都開始覺得餓。

“要不泡泡麵吧?”

“泡麵泡著不好吃,”老張抹淚道:“我喜歡吃現煮的,要用小火煮得軟爛一點,加火腿腸還要加蛋。”

旁邊的室友在刷鞋,聽老張說得肚子跟著叫,傍晚在食堂吃的豬食已經消化乾淨了。

“現在舍管查的太嚴了,不然我高低整個小煮鍋……”

“聽說有學姐在用電燒杯,上回偷偷煮了牛肉蛋花粥,還能用那個杯子燜麵條吃。”

“不可能!現在連吹風機都不讓帶!”

柯丁默唸著我聽不到我聽不到,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鑽回被窩,準備繼續睡覺打工。

老張戳了戳他:“小丁,你想不想吃烤紅薯?”

“有小販偷偷在賣,能隔著窗戶用樹枝挑進來!”

柯丁嚥了口口水,把頭擰到一邊。

“我睡了。”

“你想想,是拿爐火慢慢烘烤的烤紅薯,”老張嚥下口水說:“外面流了一層金色的蜜,錶殼都有點焦脆了,其實一撕開裡面又軟又甜,而且喔,吃到嘴裡會像融化了一樣……”

話還沒說,老張被室友粗暴拽走。

“說什麼說!買!趕緊去買!!草!!”

柯丁憑強大的自制力回到沈希的世界。

一連幾天,沈希都沒有再去招惹程君風。

他在自己的工位勤勤懇懇工作,上下班全靠地鐵,絕不踏足樓下咖啡廳。

即便如此,還要靠系統通風報信:“報!程君風在電梯口堵你!”

“報!程君風在你公司北門!”

柯丁自己都煩了:“他堵我幹什麼?跟他那個寶貝白月光過去啊!”

“你跑路太快了,”系統說:“好像只要跑路就可以做他新一任白月光。”

柯丁:“……”

“宿主,你現在想怎麼辦?”

“我想吃烤紅薯。”

“你好歹考慮一下任務怎麼辦——”系統突然道:“等一下,危險,你別抬頭!”

沈希正在敲鍵盤迴復工作郵件,忽然被拍了一下肩膀。

主管帶著幾個人喊他:“來一下1823會議室,這位是程總。”

沈希下意識起身,看見一張神似程君風的臉。

“嗨,我是程臣雨。”青年笑容燦爛地和他握手:“是隔壁公司過來談業務的副經理。”

“這是他親弟弟。”系統緊急道:“原著裡沒怎麼寫,但是男主一直有防著你,所以沒介紹你們認識。”

柯丁愣了下:“程臣雨是自己來的?”

“對,也是巧了,”系統大喜:“你要不勾搭他攻略他,讓渣男狠狠破防!”

沈希拿起筆記本跟他們一起走向會議室,恰好被程臣雨看見本子上的圖案。

“誒?你也喜歡任天堂嗎。”程臣雨很開心:“有機會一起聯機!我家有馬里奧派對和噴噴戰士!”

“年輕人是合得來啊,”主管拍馬屁道:“小沈,多跟程總接觸接觸,交個朋友也是好的!”

系統已經在拍巴掌了:“攻略!攻略!美美談戀愛!在一起!”

柯丁:“我真是直男。”

程臣雨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在會議室裡順勢跟沈希坐在一起,沒幾句話聊得亂笑。

比起那個略陰鷙冷漠的哥哥,弟弟開朗陽光,像無憂無慮的金毛狗狗。

孫主管巴不得多個熟人好辦事,默許他們兩在開會時間摸魚扯屁,自己在上面照著PPT念兩家公司的合作事項。

會議進行到一半,有秘書敲了敲門。

“孫哥,程總臨時有空,過來跟您確認業務。”

“請進請進!”

孫主管春風滿面地過去開門,迎接程君風大駕光臨。

男人推門而入,目光鎖在坐在一起的那兩個人身上,臉上已沒了笑容。

“這麼巧?”

“哥!”程臣雨晃了晃手:“晚點一起走!”

程君風輕嗯一聲,說:“好像沒位置了。”

“哪能啊,”孫主管把自己的主位讓出來,打算跟旁邊同事擠一擠:“您坐您坐。”

“不用。”男人徑直拉過椅子,坐在程臣雨和沈希的中間。

“我坐這裡。”

系統精神抖擻:“來了!修羅場!陰鷙系和治癒系!柯柯你想怎麼搞垮渣男的心態!”

沈希在走神,嘟噥道:“我想吃烤紅薯。”

程家兄弟同時朝他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