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

天一大早,大房的周氏就已經帶著兒媳開始張羅。

今天是府上老祖宗的壽辰,長安城中大多有頭有臉的高門夫人都會前來祝賀,府上一應準備用來待客的東西都要來過問她,這幾天簡直把她忙得焦頭爛額。

偏生二房的裴氏因為前幾天嫁女太過不捨,在夜裡吹了風不小心病倒了,三房和四方的又是兩個不管事的,只知道享福,想要她們幫忙是不能,偌大的宋府只有她和兩個兒媳在張羅。

這邊給完對牌給兒媳拿去下人領東西之後,才發現最近一直跟在身邊學習管家的小女兒不在。

胡亂用了早飯之後,還是沒有見到素日喜歡跟在一旁的宋雲姝,她對著下頭的丫鬟問道:“三姑娘呢,怎麼不見她。”

小丫鬟自然是不知道宋雲姝為何到現在都沒出現,只搖頭說不知。

“你去她院裡瞧瞧是怎麼回事,今日安遠侯夫人和世子可是會來,萬不能在未來親家面前失了規矩。”

丫鬟珠兒領命離開後,這時陪房夏嬤嬤才道:“三姑娘怕是知道今日安遠侯夫人和世子要來,為了不給夫人丟臉,想必還在房中梳妝打扮呢。”

夏嬤嬤的話倒是讓周氏臉上的神色好了不少,她嘆了口氣:“我也是為了這丫頭好,眼見著她那堂妹都嫁了人,她現在還待字閨中,可不就是讓人操心。”

“三姑娘這是有福氣呢,有夫人替她做打算,哪裡像二房的四姑娘,這麼著急忙慌地就嫁了,還嫁去那樣的人家。”

周氏揉了揉額頭,原先她對於宋雲棠比宋雲姝先出嫁就不滿,覺得很不合規矩,如今想想她嫁去的沈家連安遠侯府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心中又對她生出了一點憐惜:“棠丫頭也是從小就被二房和老祖宗他們寵壞了,嫁人本該謹慎,他們倒好,棠丫頭說要趕緊成親就真的依了她,日後要是後悔也不能了。”

夏嬤嬤也覺得宋雲棠突然說要嫁人這事有點蹊蹺,可大家都沒說什麼,她也不好多嘴,只附和周氏:“夫人說得在理,四姑娘被二爺和二夫人寵壞了,性子也不似咱們三姑娘這般穩重,就怕在那邊遇到不順心的事情便要攪得雞飛狗跳。”

這一招踩一捧一讓周氏聽著舒服,可一想到那位性子驕縱的侄女,一時之間覺得頭疼:“如今咱們宋府還沒有要分家的打算,要是棠丫頭在那邊遇到不順她心意的事情就鬧,到底會牽連到府裡的聲譽。”

替周氏倒了杯茶,夏嬤嬤道:“只求這位小祖宗在沈家收斂些脾氣,否則連累到未出嫁的姊妹就不好了。”

這倒是說到周氏的心坎上了,她其實也是怕宋雲棠那邊萬一出了點什麼不好的事情,會影響到宋雲姝,所以才想在今天老夫人壽辰的時候,趁機與安遠候夫人商量女兒與世子二人的婚事,儘快把這婚事定下來。

*

宋雲姝一個人坐在梳妝檯前,手中拿著粉正要壓住脖子上的紅印,只是壓了厚厚一層仍舊還能隱約看見一點。

沒辦法,她只好讓貼身丫鬟倚翠重新找了件衣領較高的衣裳換上,想起昨天的事情,她的臉上升起一抹紅暈。

這件衣裳的領子恰巧能夠遮住那一點,倚翠替她穿好衣裳,心中仍舊有些惴惴:“姑娘,昨天的事情幸虧沒有人看見,要是被他人知道了,怕是對姑娘的名聲有損,我昨兒還聽大夫人那邊的珠兒說今天要找安遠侯夫人商量你和世子的婚事。”

想到昨天被高大的男人強行抱在一起,還咬了她的脖子,宋雲姝覺得自己的臉要熟透了,她擰了擰手中的帕子,咬唇道:“他那樣尊貴的身份,自然不會看得上我,我和他總歸是沒有結果的,只是我娘這麼著急我和謝豫的婚事做什麼,四妹妹這才嫁人沒幾天。”

說到宋雲棠,她心裡又覺得有些對不住人家,沒能撮合成功對方和謝豫,實在是遺憾,不知道四妹妹嫁到沈家之後過得如何。

索性今天她就要回門,到時候她多關心一下對方,也能抵消一點心裡的愧疚。

從她和那位糾纏到一起後,時間久了她就慢慢發現她對青梅竹馬的謝豫並沒有男女之情,可是他們二人之間的婚事又被兩家的長輩預設了,她不想自己嫁過去後悔。

恰巧見四妹妹似乎對自己的這位竹馬有些的關注,她知道四妹妹是有一位未婚夫的,但是那位未婚夫的條件如何能比得上謝豫,於是便想著順水推舟,成全了四妹妹。

她都想好了,要是四妹妹悔婚不願意嫁給沈硯,她就幫著四妹妹求情,身為姐姐,自然是不能看著自己的妹妹往火坑裡跳。

即便是謝豫早已經同她說過非卿不娶,可為了四妹妹,犧牲她一個也沒什麼,況且四妹妹長得那樣好看,說不定嫁過去之後,兩個人相處久了,他就會慢慢喜歡上四妹妹了。

雖然一開始她故意給他們二人制造相處機會的時候,心裡會有些不舒服,但是想著自己的親妹妹以後的幸福,自己也能同殿下在一起,心裡的那點失落也慢慢煙消雲散了。

見宋雲姝在發呆,倚翠以為她還在想著那位殿下的事情,於是苦口婆心地勸她:“要是今日姑娘和世子的婚事定了下來,希望姑娘不要再私下同那位見面了,他要是真喜歡姑娘,為何遲遲不願給姑娘個名分?”

聞言宋雲姝沉默不言,她自己心裡也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圖一時的新鮮,或是真的心裡有她,不然為什麼在看見她與謝豫在一處的時候,會在沒人的角落發了狠地抱住她,甚至還強行吻了她......

一想到昨天的畫面,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完全沒有將倚翠的話聽進去。

見她這幅模樣,倚翠好聲好氣道:“姑娘!您不要再去想那位了,以大爺在朝中的地位,咱們還高攀不上,等與世子的婚事定下來,從前跟四姑娘有關的事情便忘了,姑娘還是安心待嫁,莫要再與那位見面了,免得讓人瞧見了誤會。”

宋雲姝聽得煩了,只好敷衍她:“好了,我自有分寸,快去將那一套金鑲蝴蝶嵌珠寶頭面拿來替我戴上。”

剛把頭面戴好,周氏打發來的珠兒就到了宋雲姝所在的院子。

還未進來就看見宋雲棠和倚翠從房中走了出來,她立刻笑著上前問好:“真是巧了,夫人正喚我前來詢問姑娘呢,姑娘可用過飯了,夫人那邊還唸叨著今天姑娘怎麼起遲了,定是倚翠姐姐偷懶沒有叫姑娘起床。”

宋雲姝面上也掛上了淺笑,她一邊往外面走一邊同珠兒說話:“不怪倚翠,是我自己賴床,倚翠叫了我好幾次,我娘那邊怎麼樣了,今天是老祖宗的壽辰,現在肯定是忙得很。”

珠兒回道:“可不是,幸好有兩位少夫人在,不然夫人一個人可忙不過來,就連今早的飯都是隨便對付的。”

聽珠兒這樣說,宋雲姝心裡多少有些心虛,但是總不能說她是因為脖子上的那個指甲蓋大小的紅印才磨蹭了這麼久。

“現在可有客人來了?”

“還沒有呢,倒是四姑娘攜著姑爺回門了,這會子應該才進了大門往二爺的院子去,聽說一會兒還要去老夫人那裡拜壽呢。”

聽她這樣說,宋雲姝腳下一停,好奇地問:“你可見過新姑爺了,長什麼樣?”

宋雲棠出嫁的時候,宋雲姝正在別處同那人糾纏,所以並未見到沈硯,不知道她這位妹夫是何長相。

說起這個,珠兒的話匣子便開啟了,她雙眼亮晶晶的:“我剛才路過大門的時候,遠遠瞧見四姑娘帶著姑爺在門外正要進來,他們二人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天上的仙子神君,再沒有這樣般配的了,四姑娘那樣的模樣,依我看只有姑爺才能相配。”

說完之後她看了一眼宋雲姝,發現對方似乎在想什麼,並沒有要接話的意思,以為是自己的話惹了宋雲姝不高興,她連忙轉了話題:“夫人說今天安遠侯夫人會帶著世子一起來,姑娘好些日子沒有見過世子,今天打扮得這樣好看,想來世子見了也會心生歡喜。”

所有人都知道她會同謝豫成親,可是一想到殿下,宋雲姝卻開心不起來,但為了不讓母親院裡的人發現端倪,她只得勉強笑道:“安遠侯夫人最喜歡吃的玫瑰酥餅我娘可有準備?還有世子喜歡喝的壽山黃牙都準備了嗎?”

沒想到姑娘還想著這些小事,珠兒聞言一笑:“這些夫人都準備了,就等著他們二位的到來了,現在夫人應該去老夫人那了,姑娘也早些去給老夫人拜壽,興許老夫人今天高興了,還會幫著夫人替姑娘同安遠侯府說親。”

宋雲姝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出了院門,就朝著宋老夫人所在的院子走去。

才走了兩百多米,剛繞過過一個連廊,就聽見前方傳來熟悉的鶯啼般清脆的聲音。

“郎君,剛才在書房的時候我爹同你說了什麼?”

一轉角,就看見穿著一身桃夭色的衣裳,頭上簪著桃花珠釵的宋雲棠。

只見她站在一道身如松竹的男子身前,此時正仰著頭,頭上的粉色髮帶垂落在身後兩側,如果不是她的髮髻全都盤了上去,那嬌憨的模樣看著還以為是未出閣的姑娘。

即便是嫁了人,她身上依舊還帶著閨閣中的天真,可見她在沈家過得很好,並未受什麼委屈。

男子似乎被她問得有些無奈,只好微微低頭,耐心地同她說了什麼,說話的聲音和看她的眼神很是溫柔。

她身前的郎君即便從側面看,也知道是不俗的樣貌,無論身姿相貌都往頂尖的方向長。

她從前就聽說過沈硯,而且是從她的手帕交那兒聽到的,她那位手帕交自從見過沈硯一次之後,從此念念不忘,她一開始還笑對方花痴,今日一見她突然就理解了自己的手帕交。

不知道為何,宋雲姝看著自己的堂妹與妹夫郎情妾意地站在一塊,心裡突然冒出了一點酸氣。

但是一想到這位妹夫不過是個六品的翰林編修,不管是殿下還是謝豫的地位都能輕鬆地碾壓他。

這樣想著她心裡頓時舒服了許多。

這邊宋雲棠纏著沈硯問了許久的問題,見他終於回答了,於是歇了那點好奇心,側頭的時候發現站在連廊盡頭的宋雲姝。

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宋雲棠做不到對這位堂姐心無芥蒂,上輩子明知道謝豫對她情根深種,還同自己說謝豫對她有意,害得她信以為真,最終釀成大錯。

如果不是謝豫中了藥拉著她喊的卻是宋雲姝的名字,想要藉此強迫她,恐怕她會一直被矇在鼓裡。

話本里的堂姐善良無害,可是謝豫那次中藥的時候,她當真是無辜的嗎?

如果說不知情,那為何得知太子因為嫉妒謝豫與宋雲姝的感情,而算計她與謝豫,即使知道這樣會讓她失去清白,更有甚者聲名掃地的情況下,卻沒有出手制止,哪怕是攔著她進去那間日後對她來說是惡夢的房間也沒有。

事發之後宋雲姝什麼都沒有做,只哭著說他們二人酒後糊塗,讓氣急的祖父手下留情,不要動用家法。

不是這樣的,她很想朝著那些人歇斯底里地大叫。

她到死的時候都在問自己,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最後只能歸結到怨自己心氣太高,不願下嫁,才會招致這樣的結果,她認了。

可她恨他們三個嗎?

自然是恨的。

重生回來的那幾天,她每天都在問老天,憑什麼她要成為他們三人感情糾葛中的墊腳石?

看著朝著自己露出親暱的微笑,喚著歲歲的堂姐,她突然覺得遍體生寒。

站在宋雲棠身邊的沈硯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她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

她在害怕宋雲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