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興停靈第二日夜,距離子時還差半刻。

雖然已經是深夜了,但整個劉元興家卻是燈火通明,整個大柳莊的男女老少以及劉元興的親朋好友都在院子內外忙碌著。

當然,有些在忙著做事,有些則在忙著玩。

喝酒的,划拳的,聊天的,推天九的,總之各種娛樂手段都被大家拿了出來。

尤其是那些小孩子,更是異常興奮,在一起玩遊戲、捉迷藏,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歡快的笑聲。

劉元興的魂魄雖然不能離體,但卻可以坐起來看著這一切。

他看到自己的兒子在招呼客人,不斷地給人上茶、勸酒,和村中老輩人一起張羅、安排各類事務。

兒媳則在廚房內外忙碌著,一會兒安排那家主婦洗菜,一會兒安排另一家主婦洗米...

他看到劉大智在院子裡的角落旁燒水,不管喜事、喪事,你家裡的熱水肯定是不能斷的。

他還看到自己孫子在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耍,雖然頭上帶著孝,但臉上卻滿是笑容。

這個小崽子,劉元興笑著罵道,但他卻毫不生氣。

就在劉元興看得津津有味時,耳邊卻傳來一個冰冷陰森的聲音,“劉元興,該上路了。”

劉元興一愣,隨後便朝一旁轉頭看去,卻見兩個鬼差正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這時劉元興魂魄之上仙光一閃,方鑑已經施展如意化相附到了劉元興的魂魄上面。

那兩個鬼差並未發現方鑑,就連劉元興自己也沒有任何感覺。

劉元興在愣神過後,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間湧上心頭,他要‘走’了。

這是真正的要走了,他要離開他生活了一輩子的大柳莊,他要離開自己的親人、兄弟、兒女、孫子,他要離開這一世的所有人和事物。

靈堂外面正在發生的那一切,還有靈堂外面的那些人,他要離開他們了,並且永生永世都不會再見,就算見到,也不再是一樣的人,也不再有一樣的記憶了。

“不...”劉元興第一個反應就是不想走,“我不走!”

“嗯?”兩名鬼差聞言頓時雙目一瞪,只見左邊的鬼差猛地將拘魂索一拉,劉元興的魂魄瞬間被拉出了肉身。

劉元興扭頭朝自己肉身看去,他想要掙脫身上的拘魂索,但無論他怎麼掙扎,那捆在身上的拘魂索都紋絲不動,並且那鬼差單手抓著拘魂索無比牢固,任劉元興如何掙扎都穩穩地被鬼差抓在手裡。

見到劉元興掙扎,另一名鬼差大喝一聲,舉起打鬼棒上前便打了劉元興三棒。

劉元興頓時疼得哀嚎不止,但他一邊哀嚎,一邊不住地說道:“二位鬼差,求求你們讓我還陽吧,我還沒活夠,我還沒看到我孫兒結婚成家啊。”

無論一個人生前有多樂觀,多灑脫,一旦到了這個時候,很少還有能繼續樂觀灑脫的。

劉元興畢竟是個凡人,到了真該離去的時候,他終於知道,自己捨不得!放不下!

但是,地府的陰律可沒有人情可講,劉元興話音剛落,打鬼棒就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這一次劉元興直被打的鬼哭狼嚎,整個靈堂內也一瞬間變得陰風陣陣。

十幾下打鬼棒下去,劉元興已經沒有了掙扎的力氣,直接被鬼差用拘魂索拖著拉了出去。

劉元興一路哀嚎,一路苦求,只願再多呆一晚,再看看自己生前的親朋好友。

但兩名鬼差一路上都充耳不聞,劉元興要是走得慢一點,打鬼棒就會落下來。

等到了土地廟前時,劉元興的鬼魂已經被打的遍體鱗傷。

土地神蘇晏立在土地廟前,兩名鬼差帶著劉元興走了過去,並道:“土地神,查簿吧。”

蘇晏點了點頭,然後拿出土地簿檢視、對照,最後說道:“此乃大柳莊劉元興鬼魂,沒錯。”

劉元興聽著鬼差的話,立刻意識到眼前這位就是大柳莊的土地神,於是連忙哀求道:“土地神,求求你,跟兩位鬼差說一聲,讓我多留一晚吧,求求您了,土地神。”

劉元興話音落下,鬼差的打鬼棒也同一時間落了下來,劉元興立刻便被打倒在地,而那鬼差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手執打鬼棒對著劉元興又是一頓猛打,口中大聲喝道:“生死有命,魂歸地府,此乃陰律天規。我等日夜奔波,四處拘魂,哪有那麼多時間聽你哀嚎,勸你乖乖隨我們上黃泉,再敢拖拉,打鬼棒下並無人情!”

劉元興又捱了二十多棒,他鬼魂已經變得飄渺虛散,受傷極為嚴重。

蘇晏看著這一幕眉頭緊皺,實在忍不住開言提醒道:“二位道友,他畢竟是個凡人,身死之後眷戀人間也是常情,這般毆打實在不該。”

兩名鬼差聞言,立刻抬頭看向了蘇晏,隨後左邊的鬼差道:“土地公,我們陰司如何拘魂自有我們的規矩,你不要越界了。”

蘇晏默然,不再說話,轉身回了自己的精舍,來了個眼不見為淨。

隨後兩名鬼差直接拉著劉元興魂魄進入了那陰霧之內,正式踏上了黃泉路。

一上黃泉路,看著身後通往人間的陰霧消失,劉元興徹底死了心,他知道,踏上了黃泉路,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這一刻,他不在哀求,也不再哭嚎,絕望地認了命。

黃泉路上十分繁忙,無數鬼差來來往往不停,但他們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相互之間卻沒有任何溝通交流,哪怕遇到熟識的人,也只是點頭打個招呼。

劉元興也看到許多鬼差押著各類鬼魂走在黃泉路上,但每個鬼差都會冷聲提醒道:“不許和別的鬼魂說話。”

劉元興也收到了提醒,一路上被拘魂索拖著,用極快的速度沿著黃泉路走了下去。

最後,一道巨大的鬼門出現在了眼前,那鬼門兩邊是綿延無際,有著無限高低、無限寬長的陰牆,唯一的出入通道就是那座鬼門。

而那鬼門無比的巨大,比劉元興見到的嚴州府整個城池都要大。

而在鬼門前,一隊隊陰兵駐守、巡邏,而負責鎮守鬼門的,則是兩名真仙境的鬼王。

“那就是鬼門關,進了鬼門關,你就徹底與這一世割捨了。”鬼差說完,拉著劉元興便朝鬼門關走去。

來到鬼門關下,前面正有長長的隊伍排列著,鬼門關左邊的數列隊伍都是拘魂回來的鬼差,右邊則是從地府出來前往各地拘魂的鬼差。

但在鬼門關的中間還留出了一條寬闊的鬼道,足夠五輛馬車並排而行,這條闊道便是陰兵們的專用道。

鬼門關排隊進入的速度很快,只不到六十息的時間便輪到了劉元興。

劉元興被兩名鬼差押著走上鬼門關的玉階神臺之上,下一刻只見頭頂的鬼門突然照下一道神光,籠罩在了劉元興和那兩名鬼差的身上。

但僅在眨眼之後,那神光便收攝回去,一旁守門的陰兵說道:“准入。”

隨後兩名鬼差才繼續押著劉元興進入了鬼門關,附著在劉元興魂魄之上的方鑑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他知道那鬼門關上有東嶽大帝的法寶‘通神玉鑑’,此寶可以鑑別鬼神、鬼魂真偽,防止別有用心之徒混入地府。

不過,這通神寶鑑卻未照出方鑑的如意化相。

進入鬼門關後,便到了忘川河。

“滔滔忘川河,渡了多少輪迴客。輪迴客,輪迴客,願你來世少蹉跎。”

一陣清幽空靈的歌聲在忘川河上響起,隨後一艘搖篷小船出現在忘川河上,小船船頭上一個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的少女手撐竹竿唱著歌,搖著小船靠了岸。

她就是忘川河上的擺渡人,但並非唯一的擺渡人,劉元興朝著左右岸邊看去,只見無數的鬼差押著鬼魂站在岸邊等船。

但是劉元興只看到那些鬼差和鬼魂,卻看不到別的渡船。

“不用看了,你只能看到自己的擺渡人,看不到別人的擺渡人。”眼前渡船上的擺渡人朝劉元興笑道。

劉元興這一刻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張二十三、四歲的容顏,清靈皎麗,嬌俏可愛。

“上船。”鬼差朝劉元興說了一句,然後便登上了渡船。

在劉元興登上渡船的那一剎那,一片黑濛濛的陰霧便籠罩了整艘渡船,劉元興再也看不到周圍的一切,只有船頭上的一盞明燈照亮了這艘小渡船。

上了渡船,兩名鬼差便進入了船艙內,只把劉元興一個人留在了外面,不過他身上的拘魂索卻沒有被放開,而是捆在他的身上,鎖鏈一直延伸到了船艙中。

擺渡人少女撐著船,一雙大眼睛看著劉元興道:“你是病死的?還是橫死的?”

劉元興看著少女的眼睛,看著她好奇的臉色,那離別人世的痛苦霎時被治癒了許多,劉元興答道:“無病無災,躺在床上就死了。”

“那你可真是好福氣哦。”少女滿眼驚訝地道。

劉元興看著少女,問道:“你也是鬼差嗎?”

少女笑道:“我可不是,我是忘川河上的擺渡人,也是贖罪的人。”

“哦?”劉元興道:“贖罪?”

“嗯。”少女點頭道:“我家是祖傳盜墓的,我也是,所以我二十三歲就得病死了,因為我盜了十七座墓,所以我要在忘川河上渡十七萬鬼魂才能輪迴轉世,重新做人,否則就要打入畜生道。”

劉元興頓時長大了嘴巴,半晌之後才道:“那所有的擺渡人都是盜墓賊...呃,盜墓的嗎?”

“也不一定。”少女說道:“有盜墓的,有給人墮胎的,有龜公,有老鴇,有賣女兒的...總之都是些生前缺德的。”

劉元興道:“那你們就只需要渡人贖罪嗎?”

少女道:“哪有那麼好?每天我們開始渡人之前,都要先挨一百打鬼棒的。”

說完,少女撈起自己蓑衣,露出了纖細的手臂,而在她的手臂上面,佈滿了猙獰的清淤血痕。

劉元興看到那些血痕,正要開口安慰少女一聲,但船艙內卻傳來一聲大罵:“趕快划船!嘰嘰喳喳吵什麼?缺德東西想捱打了嗎?”

很顯然,鬼差罵的是少女。

少女吐了吐舌頭,再不敢與劉元興說話,開始專心撐起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