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1年——

事情究竟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

劉備身穿一身嶄新的綢緞長袍,手中端著一杯茶,坐在涼亭中看著張飛大呼小叫地指使手下一干僕人安排如活雞、黃酒、香案、大鼎等結拜之物,又看看身旁侍立的關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這是一處屬於張飛名下,被稱為“桃園”的莊子,但由於季節不合,園中諸多桃樹全都舒展著翠綠的葉片,偶爾能看到隱約長出的青桃,桃花卻是一朵也無。

劉備的家鄉樓桑村隸屬於涿縣,因此在外出求學之前便聽聞過此開設酒家、蓄養牛羊的張家之名,原以為能做下這等家業的人家會十分精明,不料他們家的公子竟然如此的……耿直。

且不提他拒了青梅竹馬婚事之後宛如無事發生過一般照常來往,還主動提出要測試其“未來相公”的本事這讓人無話可說的事蹟,就只說這莫名的“結拜”。

當日,張飛與關羽之間的鏖戰不知為何引來了天雷,偏偏兩者之間的氣勢比拼已達巔峰,任何一人的退讓均代表著被對手和天雷夾擊,因此完全無法收手。

不得已之下,原本只想觀戰掠陣的劉備抄起雙劍介入戰局,試圖獨自擊退那“閃電”,若是成功,便能將它從張飛關羽之間的戰鬥中剝離,之後無論他們兩人誰勝誰負,至多隻會稍有輕傷。

然而,結果卻是,另外兩人宛如心有靈犀般放棄原本的攻擊目標,一起攻向了那呈球狀的“天雷”,劉備不得不稍稍留手給他們騰出進攻路線,最後雖然成功將那雷霆消弭,但當時若有任何人未曾收手,必然是一死兩傷的結果。

唔……應該不那麼“必然”才是……劉備不自覺地想起了那位“菩薩”。

總而言之,這一戰過後,張飛不知因為什麼原故,變得對劉備和關羽異常親近,三言兩語間就得出了“三人結拜”的結論,而平日總顯得有些冷傲的關羽竟然沒有反對。

於是,劉關張三人的結拜,便這麼定下了,事後劉太守得知,也只是興致不太高地說了句“雙喜臨門”。

想必他原本預想中的“雙喜”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罷……

至於“雙喜”的另外一“喜”,即是公孫瓚與劉凌的定親之事,在劉備看來,伯圭兄對此明顯是非常滿意的,他當初曾豪言過自己的擇偶標準,總結下來的話便是“很能打的大家閨秀”,而劉凌很明顯完美符合了這個條件。

從兩人相處的情形來看,劉凌對於張飛已經完全死心,至於那總是有事沒事總是在張飛面前誇讚公孫瓚的舉動……姑且當做在向張飛表示“沒有你我一樣會過得很好”的意思吧。

不過,有些事還是得防患於未然的。

在張飛又一次到處指揮著僕人路過時,劉備起身攔住了他:“翼德,我且問你,你究竟喜歡何等樣的女子?此非普通意義上的喜歡,而是願意與之成親的那等。”

“呃,嘿嘿……”張飛撓著頭傻笑起來:“俺要是說了,哥哥你可別笑話俺。”

這還沒結拜,哥哥就叫上了,還有那自稱怎麼忽然也變了?劉備無暇關注這個,只是點頭道:“我保證不笑。”

“俺希望俺的媳婦有大概這麼高,小圓臉,頭髮不長不短,說話細聲細氣……”張飛比劃著。

“……”劉備看著張飛在他自己腰的高度比劃,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是那劉凌想努力都不可能的方向。

張飛這邊還在繼續:“針線活完全不會,做飯只懂白煮和燒烤,如果不小心惹她生氣,還會放火燒俺……”

等等?這已經不是擇偶標準,而是對具體某人的描述了吧!還有那個放火是怎麼回事?

“……大致就是這樣的女子。”又添了兩句描述之後,張飛做出總結。

很好,他可以單身一輩子了,劉備無奈,即使以自己在洛陽那幾年的閱歷,也想不出怎樣的人家能養出這種“奇妙”的小姐來。

“嗯……你去忙吧……”劉備見遠處有其他僕人在等待,於是搖搖頭不再想這件事。。

“待結拜儀式準備完畢,我便來請兩位哥哥。”張飛一拱手,快步離去。

“這等女子……三弟和她大約是幼時見過,印象頗深才會殘留至今,”一旁的關羽猜測道:“只是孩童記憶不清,多有妄想之處。”

罷了,提前改口也無甚不妥,劉備放棄了糾正關羽的稱呼問題。

說到這個,自己的標準又是怎樣呢?劉備想道,老師盧植曾有意介紹一些官宦女兒給,但他自知不會留在洛陽,故而婉言拒絕。

公孫瓚曾言不喜那些武家女兒,但這劉凌只是展現出她“可以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伯圭兄便直接投降了。

自己曾發下豪言稱希望未來的妻子文武雙全,但對符合這個標準的劉凌卻全無想法,雖然也有同姓的緣故,但莫非這標準本身便是錯的?

————

《易經》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故而結拜兄弟又稱“斷金之交”,為履此意,結拜時結拜為兄弟者需同執一利器,共同發力劈開一隻至少半人高的大鼎,便稱為“斷金”。

由於父母兄弟無法選擇,又有劉氏數代以來的傾軋和外戚奪權在先,在當今之世,最為牢固的關係便是義兄弟,它是世人憑自己的眼光,從朋友升格為親人的關係,若沒有特別且充足的理由,背叛義兄弟者將失去天下幾乎所有人的信任。

普通的結拜,便只是燒黃紙祭天,更復雜一些的需要殺一隻雞,飲用混入數滴雞血的黃酒,雖然還有進一步用結拜者自己的血的做法,但它不太被主流接受。

另外,最重要的便是觀禮者和司儀,分別是結義者的親朋好友以及當地的德高望重者,張飛請來的司儀是一位告老的張姓京官,據說他因為親自推舉的某人品性不佳而名聲受損,一氣之下辭官回鄉做了個教書先生。

雖然準備的有些倉促,但張家調動了大量人手,趕在吉時到達之前成功將禮臺搭建完畢,同時,運來了一座廢棄無用的大鼎以便“斷金”——那東西是此時比較常用的容器,斷無拿新的給他們砍著玩的道理。

劉備和關羽張飛在經過殺雞、燒黃紙祭天、飲金蘭酒等儀式步驟後,在最後“斷金”這步卻犯了難。

“我剛剛想到,我等是三兄弟結拜,無法共執一劍。”劉備看著面前的巨鼎和司儀者遞上的儀式長劍,搖著頭向關羽和張飛道。

“不若同時出手……不妥,不妥。”關羽話到一半便自己搖頭,毫無疑問,在場三人無論是誰也能輕易擊破這鼎,但卻無法做到“同時”。

“這有何難?”張飛思索片刻,忽然說道:“大哥所用豈非‘雙劍’?我與二哥一人一邊即可。”

真是好主意,但那是個什麼姿勢?沒看司儀都笑了嗎?

劉備有心否決,但一時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而吉時須臾便過,只好嘆著氣走到儀式用大鼎面前,雙手分別舉起黑白雙劍,而張飛和關羽則各自伸手與他同握那兩把劍的劍柄。

“今有劉備、”“關羽,”“張飛,”三人一起念道:“雖為異姓,今願結為兄弟,皇天后土,實鑑此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鏘啷——三人一起發力將雙劍狠狠斬下,面前的大鼎上隨即出現了一道交錯的裂痕,而後整齊地裂成了四半。

劉備正準備說些什麼,耳邊卻依稀傳來了不知在何處響起,虛無縹緲的聲音:

“【如你所願】”

隨著那聲音,桃園中突兀地颳起一陣颶風,令觀禮者紛紛掩面。

而禮臺上的劉關張三人則看到,那道颶風所過之處,無數粉紅、潔白,宛如雪片一般的桃花爭先恐後地在周遭的桃樹上順次綻放開來。

劉備可以清楚地感到,頸上所掛的木雕上,那原本連線向父親的“善意”中斷了,新的“善意”分別聯絡上了關羽和張飛,同時,性質也有所改變,任何一人受創,便會吸取其他兩人來治療,除非他們受傷的程度比他更重。

這剛剛成為義兄弟的三人,將真正如字面所說的那樣“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嗯……”劉備看著齊齊盯著自己的兩名義弟,攤手道:“若我說,那是為兄一個朋友的‘無雙’,你們信嗎?”

“哈,除非現在天上掉下一條龍,我才信大哥這句話。”張飛應道。

“這可……”劉備正想調笑兩句,卻見南方天空有金龍伴隨五彩雲霞於焉墜下。

“好吧,俺信了。”張飛從善如流地改口。

這——劉備呆住,那條龍還無所謂,但那片雲霞不知怎地牢牢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原來是這樣嗎?劉備有所明悟,什麼喜好、標準等都是細枝末節,在等的,自始至終就只是那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