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0年——

徵西將軍皇甫嵩與涼州叛軍對峙近一年,有過互相試探,卻毫無進展。

洛陽在經過初期對於叛軍進逼皇陵的慌亂後,發覺其並非勢不可擋,遂連發軍令命令皇甫嵩“儘速平叛”,最近的一次命令上甚至明確提到“聞蕩寇、破虜二將軍皆無戰績,若事有不諧,則由鎮西將軍便宜行事”,令原本便互相不睦的那兩大主帥之間關係越發僵硬。

蕩寇將軍周慎由於那次貿然出擊,直到現在仍然沒能在聯軍中抬起頭來,此時更是雪上加霜;至於被順便提到的“破虜將軍”,因為原本便是個空頭銜而已,完全沒把所謂“皇命”和“軍令”當成一回事。

扶風郡,董府書房。

“賢婿啊,你說我要是把阿白帶到洛陽,讓她‘隨便吃’,這大漢的都城是不是就得換一個了?”由於近來一直養尊處優不曾上戰場,董卓原本只是壯碩的身材如今顯得有些,富態,他此時穿的如同普通富家翁一般,正一邊閱讀從整個涼州戰場上匯總而來的情報一邊分心關注外面的孫女。

“岳父說笑了……”李儒眼角微抽:“那樣的話大漢只怕會少一個州,多個內海。”

庭院中時不時傳來僕人丫環僕婦的“小姐那個不能吃”的驚呼,但具體人選已經換了不下十批。

當然不是被董白吃掉了——雖然李儒頭一次聽說時也是這麼想的。

對於董白小小姐那“吞噬萬物”的“無雙”,董卓似乎一點掩飾的意思都沒有,諸如咬斷大樹,啃掉石頭什麼的,那些照顧她的僕人們一旦看到,就會被董卓派人控制住,轉而加入某個隱秘的情報部門,有那種恐怖的“威脅”在,連忠誠度都不用擔心。

所以說,董府選僕人的要求那麼高,就像選精兵一樣,根本不是什麼權勢者的怪癖,而是它本身確實是在選精兵。

雖然董卓是涼並二州的遊俠大統領,但那些行事高調的遊俠根本不屑於情報工作,肯傳回來的訊息都是他們“認為重要”的,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煙霧,又重複多少,完全數不過來。

而這個神秘的情報部門,據李儒所知,“探子”們的身份全是各個城市的普通居民,傳遞而來的也全是街頭巷尾人盡皆知的訊息,即便如此,也要比那些遊俠有用和及時得多。

李儒隱約判斷出,董卓似乎打算建立一個屬於遊俠自己的,集收納情報、交接任務和交付報酬為一體的龐大組織,以免各地的“任務”都被當地權勢者把持,但目前連想法都還只有一個雛形,更別提那些一定會遇到的困難。

“如今看來,那張溫一開始沒有兵權,除去我一開始對你講過的那些理由之外,在皇甫嵩作戰不利後全盤接管大約也是計劃的一環,”董卓繼續翻著由黃紙,白絹,竹簡混雜而成的各地情報:“如果徵西將軍當真如此無能,那麼屆時我們便找機會抽身。”

“皇甫將軍這種堂堂正正之陣,想要挑出毛病卻是很難,最大的一次損失也僅僅是蕩寇將軍的擅自出擊,”李儒應道:“而且,如果不出小婿所料的話,奉先應當已經得手了。”

“是‘得手’而非‘失手’?”董卓斜乜李儒一眼:“‘陷陣營’那隻剩大半的殘兵敗將趕回來後,聽說宜兒跑去和媛兒哭訴了一番——來,說說看,你睡了多久的書房?”

“這……”李儒自然沒法說,當初“在實戰中訓練陷陣營”的策略是董卓也同意的,只能找其他藉口:“這是情報上的失誤,小婿怎麼可能料到會有一支無視山地減速的騎兵出現?而且……”

“這倒是我的失誤,”董卓道:“我聽某人說過組建這種騎兵的想法,但沒料到當真被他給辦成了。”

“……韓遂?”李儒略一思索,想到了和董卓出身類似的叛軍主將。

“好!”董卓拍手道:“文優作為我女婿都沒能猜到,看來他可以當做一支奇兵來用。”

“……”李儒頗為無語,如果不是韓遂,便是那支山地騎的指揮者馬騰或者龐德了,但如果真的逐個猜過去和岳父較真,豈非顯得自己太過無能和愚蠢?

於是他乾脆地轉換了話題:“小婿所說‘得手’,是從今日自渭水上游飄來的船隻殘骸隨便判斷而出的。”

“嗯。”董卓點頭示意他繼續。

“結合陷陣營校尉管亥所說,可知奉先一路行去,雖對那‘山地騎’無甚損耗,但亦成功破壞了數處輜重倉庫,此時應當已經抵達渭水之濱。”李儒道:“從殘骸規模來看,雖然只有兩艘的量,但零散部件卻出自至少五艘船,從而得知奉先應當襲擊了一支輜重船隊,摧毀了兩艘,俘虜了剩餘三艘——除非他無聊到在每艘船上都卸下些關鍵部件丟進河裡。”

“也可能是打得興奮,一時沒收住手?”董卓猜道。

“……無論怎樣,叛軍的補給線暫時中斷,而且失去了一批戰時補給,其必將派人前往驅逐奉先,”李儒艱難地把控著話頭:“若說有正面作戰的良機,大約便是近幾日,還請岳父早做準備。”

“嘖嘖,你又是這樣,文優,”董卓連連搖頭:“凡事只安排個開始,而後在別人完成初始步驟後繼續下達進一步的指令,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在奉先意外遭遇山地騎時被打個措手不盡,當時想必不止奉先,就連你也束手無策。”

“這卻與不肯放權無干……”李儒想了想,決定給自己正名:“岳父應當對武將的‘無雙’十分熟悉,但可知謀士亦有其‘無雙’?”

“唔,文和提過,”董卓微微點頭,“我當時拔刀出鞘要試試他的‘無雙’,結果那小子轉身跑了。”

這可是真的找死了……李儒暗暗嘆氣,岳父大人本身沒有“無雙”可用,你卻特意跑到他面前宣稱自己也有“無雙”?

“謀士、策士,也如武將般可能覺醒無雙,但很難發現,如果說有哪個武將的‘無雙’效果太過隱秘,還可能莫名其妙地忽然理解了用法的話,謀士中真正頂尖的‘無雙’就只能由他個人自己總結出來,是否正確也無法確定。”李儒道。

“哦?這麼說那些朝廷大員,三公九卿之類的也有可能領悟?”董卓問道。

“不……”李儒努力忽略那個含義深邃的“之類”,繼續道:“行政或管理工作與‘無雙’無關,文人的‘無雙’便如武將那般,完全是為戰場而生。”

為了防止董卓再次發問,李儒口中不停地繼續說道:“小婿總結出自己的‘無雙特性’乃是‘連營’,確保指揮的部隊所做的每一步行動都來自自己的直接命令時,戰鬥力將會提升——具體來說,便是許久之前岳父率軍擊敗檀石槐先鋒時的效果。”

“唔……我還以為那是受到了奉先武勇的鼓舞?”董卓停下了翻看情報的動作,回想起舉兵以來的歷次戰鬥。

確實,在李儒那種細緻到簡直可以稱為繁瑣的指揮風格下,原本只會憑藉個人武力的眾遊俠們時不時就能發揮出遠超董卓預計的戰鬥力。

“若是雙方謀士之間博弈,在猜測對方具體計劃的同時,也得把對方的‘無雙特性’考慮進去,因為謀士的‘無雙’與武將相反,是需要儘量隱藏的,”李儒輕輕嘆氣:“那支山地騎,誤打誤撞之下使奉先陷入了無法‘隨機應變’的狀態,方才導致兵敗,小婿不得不追加一條‘全力撤退’的命令才使他們順利撤回扶風。”

“呵呵,怕是有不少陷陣營兵士正在罵你多此一舉罷?”董卓笑道。

李儒正尷尬,便聽到有傳令兵在外面大聲報告:“報!皇甫將軍收到陳倉方面的急報,請破虜將軍前往議事!”

“正好,”董卓站起身:“我去看看那皇甫嵩和張溫麾下有什麼‘無雙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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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大帳。

“——我等奇襲部隊已佔領陳倉,擒拿李文候,叛軍主力或將有意動,還請徵西將軍趁勢而為,我部將全力截斷其歸路。”

董卓的期望落了個空,因為這封情報屬於機密,在主將尚未商討出具體方略之前,是不會交由謀士討論的。

由於這支意外在敵後匯合的援軍各方皆有,且勢力對比不明,所以即使是頗為希望獲得權柄的張溫也直接把那支敵後部隊的主導權放在了一邊。

目前來說,進攻,是毫無疑問的,但究竟是堂堂正正直接攻城,還是待對方察覺後方有失調兵回援時出其不意地襲擊,兩位將軍則爭執不下,只有周慎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這種盟軍之間損失與功勞的博弈,確實無法交給謀士來處理,而董卓對此也完全沒有興趣,他正在重讀那總結陳詞之前,將敵我情況,各方應對的判斷,以及具體如何行事逐一說明的繁雜文字。

寫下這等計策的傢伙,和李儒完全相反啊,董卓想道,在事前就將行動計劃和應變措施講得明明白白,甚至連傳遞這封信的斥候被攔截的情況也有預料,一定也是某種“無雙”的要求,或許可以被叫做“陳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