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無論床榻之上如何,容錦始終認為,這不過是迫於無奈的解毒罷了。

只是昨夜沈裕的反常,卻有些打破容錦的認知。

不知沈裕為何起了心思,偏要叫她翻來覆去地喚他的字,吻過她身上的傷,像是想要從中確認什麼。

而云收雨霽後,沈裕也並沒回正房,反而宿在了她房中。

容錦忍著困勸了句,見他不肯聽從,也沒精力多言,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醒來時,是沈裕到了該起身上朝的時辰。

長風沒敢直接進門,怕誤了正事,叩了叩窗欞提醒。

容錦被動靜驚醒,眨了眨眼,這才發覺自己竟在沈裕懷中,是一種極親密的睡姿。

她先前竟也沒覺出不對。

反應過來後,立時向床內縮了縮。

沈裕懷中霎時空了下來,手虛虛地握了下,不言不語地看著她。

容錦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虛,半張臉都埋在錦被中,只留了雙猶帶睏意的眼,小聲提醒道:“再不起,怕是就要誤了上朝的時辰。”

這幾年,沈裕身上雖帶著傷,但只要並非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很少會用蕭平衍給的特赦。

酷暑寒冬,該上朝總是上朝。

未曾有過半分懈怠。

可眼下,他卻生出了不該有的懈怠。

與朝堂之中爾虞我詐的算計相比,眼前的一切彷彿更能打動人心。

世人常說,溫柔鄉最能消磨意志。

沈裕從前不以為然,如今倒是體會到幾分。

容錦悄悄攥緊了錦被,試探著問:“是要奴婢伺候嗎?”

“不必,你只管睡就是。”

沈裕這才收回目光,披衣起身,替她將床帳放好,這才離開。

門外等候的侍從如釋重負,緊鑼密鼓地張羅起來,服侍他梳洗、更衣。因有些晚了,並沒在家中用飯,只能馬車上用些點心墊墊肚子。

等將沈裕送走後,院子才又安靜下來,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容錦側身躺著,枕上依稀殘留著沈裕偏愛的奇楠香,縈繞在鼻端,令她有些心神不寧。

她猜不透沈裕的心思,但也不會自作多情,只是隱隱覺著局面在向著難以把控的方向滑坡。

顏青漪一早趕來,見著的便是猶在出神的容錦。

她留在別院,原本想的是來都來了,正好順道為沈裕複診,哪知他忙於政務早出晚歸,愣是連人影都沒見著。

“他是仗著有蠱蟲維繫,有恃無恐。”顏青漪對沈裕的一貫行事已習以為常,看過容錦的傷,隨口叮囑道,“沈相今夜若是回府,叫他見我一面。”

昨夜沈裕歸來,長風倒是想著要給顏青漪傳個話,只是那時他已經去了容錦房中。

眼見著門窗緊閉,多少也能猜到些,誰都沒敢去打擾。

容錦回過神,品出顏青漪話中的意味

(),險些紅了臉。她點頭應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大自在地挪開視線,為她倒了盞茶。

容錦輕輕地將茶盞推到顏青漪面前:“以他如今的身體,若是沒了蠱蟲,會如何呢?”

她似是好奇,隨口一問。

顏青漪也沒多想,如實道:“那就只能依著我從前說的法子,鋌而走險,拿命來賭。”

這幾個月,顏青漪沒少琢磨沈裕的病情,想要儘可能地削減風險,倒也有所收穫。

可到底不是萬無一失。

別說沈裕,就連她自己也難免遲疑,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絕不會用這法子。

容錦垂下眼睫,掩去眸中複雜的神色。

顏青漪所說,對她而言並不是個好訊息。

倒不是記掛沈裕的安危,只是這樣一來,她就成了沈裕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裕會因著這個緣故將她從秦家手中救回,也會因此,將她緊緊地“綁”在身邊。

她若是離開,只怕沈裕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她給找回來。

“但總會有那麼一日,”顏青漪吹開茶水蒸騰的熱汽,“我早前就說過,蠱蟲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治標不治本的法子,終有衰退的時候。”

“他若安心靜養,興許能撐得久些。”

可誰都能看出來,沈裕壓根就沒好好修養的意思。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難,又容不得慢慢來,就只能拿命去搏。

容錦沒再多言,轉而問起容綺的事情,得知她已經能認得幾十種草藥、知曉藥性,又謝了顏青漪一回。

“入秋後天漸漸冷了,我做了件夾襖給她,只是斷斷續續總被耽擱,明日才能收尾……”

容錦原想著請顏青漪幫著帶回去,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笑道:“過兩日你回去時,我與你同去吧。”

顏青漪自是無不可,當即應了下來。

她離開後,容錦翻出做了大半的夾襖。

用的料子是容綺最喜歡的桃粉色,並無太多華麗的裝飾繡紋,但服帖綿軟,袖口額外繡了兩隻憨態可掬的兔子。

按著容錦

的計劃,這衣裳早就該繡完送去了,但偏偏陸續遇著不少事,竟一直拖到了現在。

顏青漪叮囑了她要多休息,但為免誤了時候,容錦還是打起精神,做了大半日的繡活。

一直到日暮西垂,窗邊也暗了下來,才放下針線。

容錦揉著有些痠疼的脖頸,一抬眼,見著了商陸。

他手中捧了碟雲片糕,自己拈了塊,剩下的隔窗放在了容錦面前:“婆婆親自下廚,剛出爐的雲片糕,分你一半。”

蘇婆婆做糕點的手藝乃是一絕,味道甜而不膩,口感極佳。

容錦咬了口,慢條斯理地嚥下,對著欲言又止的商陸笑道:“有什麼話直說就是,在我面前還有什麼顧忌嗎?”

商陸的性子向來有話直說,容錦也不由得好奇,是什麼事能讓他這般?

只見商陸欲蓋彌彰地咳了聲,小心

()翼翼問:“你與沈衡……有什麼交情嗎?”

猝不及防聽他提起“沈衡”的名字,容錦嗆了下,抓起手邊的杯子灌了半盞茶水,才勉強順氣。

她按了按眼尾,輕聲道:“為何這麼問?”

在容錦的追問之下,商陸吞吞吐吐地講了那夜的事情。

商陸在沈裕身邊這麼多年,見過他最狼狽的模樣,也見過他的憤怒、隱忍,但從沒見他臉上流露出那種微妙的神情。

說不清,道不明。

經歷使然,他手上沾了不知多少血,但於男女情愛之事上卻沒怎麼開竅。

直到方才在廚房,聽萍嬸與人聊起鄰家新娶的媳婦格外愛拈酸吃醋,商陸心中一動,彷彿陡然在迷霧之中尋到了路。

容錦捧著茶盞,半晌沒說出話來。

那日太過驚心動魄,加之發熱,她到最後已是神志不清。

細想起來依稀有點印象,但若非從商陸口中得知,她也只會將其當作自己的幻覺。

“交情……”容錦低聲重複了一遍,如實道,“應當談不上。”

商陸看著她,雖沒問出口,但眼中的好奇顯而易見。

容錦無奈地嘆了口氣,也沒遮遮掩掩,將沈衡從前救過自己的事情如實講了。

“你喜歡他嗎?”

商陸想得很簡單,問得也很直接。

好在容錦放下了茶盞,這才沒再被他問得嗆到。

“感情之事,不是這麼算的。”容錦想了想,反問道,“若是我沒猜錯,公子當年也救了你,那你因此喜歡上他了嗎?”

商陸視沈裕如主人、如兄長,總覺著不能這之間不能相提並論,一時卻又想不出反駁的話。

容錦撫過夾襖上細密的針腳,想著此事算是揭過,可商陸沒打算就此作罷。

他話鋒一轉,又問:“那你喜歡公子嗎?”

容錦顫了下,差點戳到一旁線團上的針。

她感念沈衡,尚且談不上男女之情的愛慕,更別提沈裕這樣危險的人了,只一想就頭皮發麻。

“你今日是怎麼了?”容錦難得瞪了商陸一眼,“若實在是閒得無趣,不如去陪阿雲玩。”

“不問了不問了,你別生氣,”商陸立時服軟,小聲道,“我只是覺著,公子那晚像是有些吃醋。”

吃醋兩個字,跟沈裕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任是誰都會覺著不可理喻。

見商陸手肘抵在窗欞上,容錦抬手推了一把,下逐客令:“快些陪阿雲去吧!”

見容錦真要關窗,商陸連忙眼疾手快地抵著,笑著同她賠罪。

“這是在做什麼?”

兩人誰都沒注意到沈裕回來,聽到聲音後,俱是一愣。

沈裕撩起眼皮,視線在兩人之間繞了一回,最後落在商陸身上,似笑非笑道:“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不如說來聽聽。”

商陸偶爾敢同沈裕插科打諢,但對著他如今這張臉,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更別說還是背後議論被正主撞見。

他規規矩矩地站直了,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能搪塞的藉口,求助似的瞟了眼容錦。

容錦眼觀鼻鼻觀心,沒半點伸援手的意思。

“是我思慮不周,倒叫你閒的無事可做,”沈裕瞥了眼身後的成英,“我記得有個盯梢的活?”

成英知情識趣道:“正是。”

商陸的臉立時垮了。

那麼多差事,他最不愛做的就是盯梢這種極其耗費耐心的,常常等上數日毫無所獲。

成英與白朮對他的性子再瞭解不過,這種事情大都交給旁人去做。

如今沈裕親自發話,自然得落在他肩上。

商陸有氣無力地應承下來。

容錦抿了抿唇,壓下嘴角,以免自己的幸災樂禍看起來太過明顯。

可沈裕打發了商陸之後,視線便落在了她身上:“你來說說?”

方才商陸支支吾吾的時候,容錦已經在心中編了個藉口,只是才一開口,先咳嗽了兩聲——

她那夜在山間受了涼,至今還沒好全。

“……算了。”沈裕瞥了她一眼,“起風了,關上窗吧。”!